一夜之间,大墟村成了一座空城。
清晨的阳光洒在寂静的村落里,只照出满地狼藉和人去楼空的萧索。
唯有远处山坳的一个洞穴里,还传来格物真人狂热的计算和自语声,他正对着那块记忆水晶,试图建立一个全新的“疯癫物理学”模型。
李牧家的院子里,气氛异常沉重。
九位爷爷围坐在石桌旁,谁也没有说话,往日的疯癫笑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李牧的房间内,药王将一颗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绿色药丸塞进他嘴里,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李牧身上那些被力量反噬造成的细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做完这一切,药王看着李牧沉睡的面容,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身体的洞好补,”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李牧的额头,“天上的窟窿,难了。”
药力如同温和的潮水,将李牧的意识从昏沉的深海中托起。
他苏醒了。
但只是一部分。
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草木与泥土混合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药力在修复自己的身体,可他无法睁开眼睛,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
他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躯壳里,一个清醒的囚徒。
就在这时,院子里爷爷们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屠夫的声音第一次没了那股憨厚的笑意,显得异常低沉:“那娃儿最后那一笔,画得是真带劲,可也把咱们藏了一辈子的‘疯神血’味道,全逼出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胎盘’闻到这味儿,比闻见血的鲨鱼还疯。”
“胎盘”?那是什么?李牧的内心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村长用拐杖的末端,轻轻敲了敲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躲不掉的。”他的声音苍老而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从我们用‘神王骨’和‘疯神血’造出他那天起,我们这九个‘上一纪的剩饭’,就成了‘胎盘’菜单上最显眼的主菜。”
“他赢了这一仗,不过是让上菜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瘸子在一旁嘿嘿冷笑了一声,只是笑声里满是苦涩:“终究是要被拖进‘圣墟’那个屠宰场里,当成上好的牲口催肥的。”
轰!
屠夫、村长、瘸子爷爷的几句对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李牧的意识之海中炸响。
神王骨……疯神血……胎盘……圣墟……
每一个词都陌生而恐怖,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
什么考验,什么历练,什么他自己的路……全都是假的。
爷爷们不是在考验他够不够强,而是在他被逼上绝路时,看他有没有资格、有没有决心,去走那条他们早已为他铺好的、注定要独自一人的血路!
怨恨、不解、被抛弃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爷爷们即将面临的恐怖命运,那股无法言喻的、撕心裂肺的恐慌与无力感。
不……不要……
李牧在心底疯狂地咆哮,他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试图挣脱身体的束缚。
他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始终沉默的画匠察觉到了,他站起身走进房间,来到李牧的床边。
他俯下身,苍老的手掌将一块入手冰凉、画着一个奇怪笑脸的石头,塞进了李牧的手心。
“娃儿,记着,”画匠的声音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啥时候觉得撑不住了,就对着它笑一笑。”
“笑,是这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疯纹。”
就在画匠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整个天空的光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一瞬间拧干了,世界失去了色彩,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来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恐惧与威压,如亿万吨海水般,沉重地压在了大墟村的每一寸土地上。
院子里,九位爷爷在同一时间猛然起身,齐齐望向天空。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的凝重。
天空,被榨干了。
那不是乌云,不是黑夜,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剥夺。
光线、色彩、乃至“明亮”这个概念本身,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拧成了一块灰败的抹布,扔进了时间的垃圾堆。
世界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沉重,粘稠,带着铁锈味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空气在呻吟,空间在扭曲,连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轮廓都开始模糊,仿佛随时会被这股力量碾成一摊没有意义的墨迹。
院落中央,九位爷爷站成一个古老而陌生的阵型,他们收起了所有的疯癫与戏谑,平日里浑浊或狂热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一种如万年寒铁般的凝重。
他们像九座即将被风暴吞噬的礁石,沉默地、决绝地仰望着那片灰败的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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