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日光初绽,驱散了清水巷一夜的寒凉。
江澈站在“回春堂”那扇略显斑驳的后院木门前,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仅有的、未被废掉的几片赤焰草干叶。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开门的正是苏芸,她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青布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神情恬淡,仿佛昨夜和今晨的指点都只是寻常小事。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通道。
江澈迈步而入,眼前是一个收拾得极为整洁的小院。院子一角垒着柴垛,旁边是一个用青石砌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铁小锅,并非正式的丹炉。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火焰的焦灼气息。
这里没有他想象中丹房的玄奥神秘,反而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后院,只是多了几分草药的痕迹。
“炼丹之始,并非控火,亦非凝丹,而是‘识药’与‘备料’。”苏芸引他走到院中一张宽大的木案前,案上摆放着数十个小小的笸箩,里面盛放着各种已经过初步处理的药材,有的干枯,有的还带着些许湿润。
她随手拿起一片形如弯月、颜色翠绿的叶子,“这是‘月见草’,性微寒,有宁神之效。”又拈起一截暗红色的根茎,“此为‘赤血藤’,蕴含一丝火煞之气,需以石杵耐心研磨八百下,方能使药性均匀,多一下则气躁,少一下则性惰。”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将每一种药材的名称、性状、处理要点娓娓道来。江澈凝神静听,不敢有丝毫分心。他这才知道,原来在点燃炉火之前,竟有如此繁复琐碎的准备工作,每一种药材的处理,都蕴含着独特的技巧与对药性的深刻理解。
“现在,处理你带来的赤焰草。”苏芸看向他,“用我昨日所说之法,引导其火灵之气,剥离杂质。记住,心要静,神要凝,力要匀。”
江澈点头,将布包中的赤焰草叶取出,放在木案一角。他闭上双眼,回想昨夜成功的感受,指尖湛蓝流光再次浮现,小心翼翼地在那赤焰草叶周围构筑起无形的“水元力场”。
在苏芸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感觉压力倍增。灵觉的消耗似乎更快,构筑的力场也几次险些失控。他全神贯注,额头渐渐见汗,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将一片叶子中的杂质引导出来,叶片色泽变得纯净。
他松了口气,看向苏芸。
苏芸却微微蹙眉:“太慢了。而且,你只引导出了表面的杂质,其经络深处,尚有三分火毒未清。若以此入药,丹药燥性便会平添一分,长久服用,于经脉有损。”
她拿起另一片赤焰草叶,并未动用灵力,只是用一把小巧的银刀,手腕极其稳定地划过几个特定的角度,剔除掉几根看似无用的细微脉络,又用特制的药液快速浸染了一下叶面,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三五个呼吸之间。
“看清楚了?处理药材,并非全靠灵力。技巧、经验、以及对药材本身结构的了解,同样至关重要。你的方法没错,但缺了火候与精准。”她将处理好的叶片递给江澈,“感受一下。”
江澈接过叶片,入手微温,叶脉通透,内部那股微弱的火灵之气纯净而活泼,远非自己那粗糙处理后的可比。
他心中凛然,知道自己差的还太多。
“接下来,是控火。”苏芸不再多看药材,引他走到那青石灶台前。她点燃了灶下的松纹兽炭,橘红色的 凡火 再次升腾而起。
“炼丹之火,并非越旺越好。不同的药材,不同的步骤,需要不同的火候。文火慢炖,武火急攻,各有其妙。”她说着,伸出纤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火焰,而是在火焰上方半尺处虚按,感受着热力的分布与变化。
“试着用你的灵觉,去感知这 凡火 的‘脉络’。感受它哪里最炽热,哪里最稳定,如何让它听从你的心意,变大,变小,或者……让火焰的内外温度产生细微的差别。”
江澈依言照做,将灵觉探入那跳跃的火焰中。灼热、暴烈、混乱……各种感觉瞬间冲击着他的感知。与引导水元时的顺畅(尽管微弱)截然不同,控火让他感觉像是在驯服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
他尝试着集中意念,想让火焰变小一些。那火焰只是微微晃动,依旧故我。他加大精神力的输出,脑海中顿时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痛感,那是灵觉消耗过度的征兆,而那簇凡火,也只是不情不愿地、极其微弱地收敛了一丝火苗。
难!太难了!
这与昨夜维持火种完全是两个概念。精准的操控,需要的精神力和技巧,远超他的想象。他每一次尝试,都感觉像是在泥潭中挣扎,进展微乎其微。
苏芸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出言指导,也没有催促。她看着江澈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看着他因竭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着他眼中那屡屡受挫却依旧不肯放弃的执拗。
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初入丹道时笨拙而执着的自己。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过了许久,当日头升高,院中开始变得炎热时,苏芸才轻声开口,“识药与控火,是丹道根基,非一日之功。贪多嚼不烂。”
江澈闻言,缓缓收回几乎要虚脱的灵觉,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身体。
他看着灶台中依旧稳定燃烧的兽炭火,又看了看木案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药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炼丹之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崎岖。
“多谢苏姑娘今日指点。”他抱拳,郑重一礼。这一课,让他受益匪浅,也让他更加清醒。
苏芸微微侧身,不受他全礼,只是道:“明日此时,若你还愿来,我便教你如何用这 凡火 与处理好的药材,熬制一锅最基础的‘培元汤’。”
江澈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开回春堂后院,阳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丹途漫漫,始于微末。他已见到了门后的广阔世界,也尝到了入门之艰。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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