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在脚下裂开的瞬间,陈浔没有停步。右脚稳稳落下,踩住断裂边缘,鞋底碾过碎石与泥屑,发出一声沉实的闷响。他身形微晃,左肋旧伤处泛起一阵滞涩的钝痛,像是有铁丝在皮肉间缓缓抽动。肩头黑纹依旧隐隐发烫,但已不如先前那般刺骨。
他抬手抚过剑柄。
凤凰剑还在腰间,但他没再握住它。
从怀中取出青冥剑时,动作很慢。这把剑陪伴他多年,剑身窄长,刃口已有几处细小崩痕,是早年在小平安镇外山崖练剑时磕碰所致。他将剑横于掌心,指尖滑过缠着粗布的剑格,然后解下那层早已磨损发毛的旧带。
风从山道斜吹上来,带着泥土与枯草的气息。
他取出那条月白色绸带。布料轻薄,边缘磨得起了细毛,却依旧干净。这是澹台静的东西,他曾用它包扎过她的手腕,也曾在她昏迷时攥在掌心,直到指节僵硬。此刻,他一圈一圈,将绸带缠上青冥剑的剑柄。打结时用力收紧,布料与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沙”声。
青冥剑轻轻一震,剑穗微扬。
他握紧剑柄,继续前行。
雾气渐稀,前方山势抬升,石阶逐级而上,两侧松柏夹道,枝干虬曲。山道宽约三丈,铺着整块青岩,缝隙间生出短草。远处可见一道高耸山门,飞檐隐在云雾之间,尚未完全显露。
刚踏上第七级台阶,身后传来脚步声。
来人步伐稳健,靴底敲击石面,节奏分明。陈浔未回头,只觉那脚步在三丈外停下。
“哟,这不是刚入宗门的记名弟子?”
声音不高,却刻意拉长语调,带着几分讥诮。
陈浔脚步未停。
那人跟了上来,与他并行半步距离。是个年轻男子,穿玄剑门弟子青袍,腰束革带,佩剑悬于左胯。眉眼凌厉,嘴角微翘,目光落在他剑柄上那条白绸。
“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靠女人留下的东西撑脸面。”那人冷笑,“堂堂男儿,佩剑不系宗门令结,反倒绑条女子用过的布带,也不怕辱没了青冥剑的名声。”
陈浔依旧沉默。
那人见他不应,语气更冷:“你以为过了三关,就能在这山上立足?玄剑门不是收容孤魂野鬼的地方。你一个外来的,连根脚都查不清,竟敢以遗物示众,是想让全宗都知道你靠女人活命?”
山风掠过,吹动陈浔衣角,也拂起那条白绸。布带轻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缓缓落下,贴回剑柄。
陈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这绸带,不是信物。”
那人一愣。
“是誓言。”
陈浔目视前方,脚步未缓。“她不在了,但我还在。剑还在。路也还在。”
他顿了顿,右手缓缓摩挲剑柄上的老茧,那是多年练剑磨出的痕迹,厚实粗糙,像树皮一样覆盖在掌心。
“你说它是遗物,我认。可你说它辱没了青冥剑——”
他侧目看了那人一眼,眼神平静,却如寒潭深水。
“是你不懂剑。”
那人脸色微变,手已按上剑柄。
“李岩!”远处传来一声喝止。
一名执事模样的中年弟子快步走来,皱眉看向李岩:“山道禁斗,你忘了规矩?他是掌门亲准的记名弟子,三关皆过,身份无疑。你身为资深弟子,怎可在迎客道上挑衅新人?”
李岩冷哼一声,收回手,却仍盯着陈浔:“三关又如何?剑冢试炼才是真门槛。三日之内,所有记名弟子必须通过剑冢考验,否则一律除名。我倒要看看,你这条靠着女人眼泪爬上来的人,能不能活着走出来。”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消失在松柏深处。
执事叹了口气,对陈浔道:“别往心里去。李岩资历老,一向看不上外来者。但规矩就是规矩,三日后剑冢开启,你若通不过,哪怕掌门保你,也留不下。”
陈浔点头。
执事又道:“试炼不分内外,只看剑意留存。你在剑冢中需寻得一把与你共鸣的古剑,持之走出,才算过关。若无共鸣,强行取剑,反被剑气所噬。往年死在里头的,不在少数。”
陈浔低声:“我明白。”
执事看了看他剑柄上的白绸,欲言又止,终是摇头走开。
山道重归寂静。
陈浔站在原地片刻,抬头望向山顶。云雾翻涌,山门若隐若现。他知道,那扇门后,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继续上山。
每一步都稳,像是要把这条路刻进骨子里。
肩头黑纹又抽了一下,比先前更深。他没去管,只觉掌心温热——那是常年握剑养成的本能,也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唯一凭依。
山路渐陡,石阶由平缓转为陡峭,两侧松柏愈发密集。偶有弟子路过,见他独行,目光多有打量,却无人上前搭话。有人低声议论,提到“绸带”“女人”“试炼必死”,声音随风飘散。
他听到了,也没听。
转过一处弯道,前方出现一座石亭,建于山腰平台之上。亭中立着一块碑,上书“剑途初启”四字,字迹苍劲,似以剑锋刻成。碑前摆着三炷香,已燃尽大半,青烟袅袅。
陈浔走近,驻足片刻。
他知道,从此地到山顶,还有半里山路。而剑冢,就在主峰西侧的断崖之下,三日后辰时开启。
他低头看向青冥剑。
白绸在风中轻扬,像一片不肯落地的雪。
他伸手抚过剑身,指尖停留在剑格下方一处刻痕——那是他十六岁那年,独自在山中练剑时,用指甲一点点刻下的名字:**澹台静**。
当时他不说,也不写给别人看。只是每夜练完剑,便在剑上添一笔,直到名字完整。后来被澹台静发现,她摸着那行歪斜的字迹,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不必这样。”
他说:“我要记住。”
现在,他依旧记得。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落叶与尘土。他抬起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三日后,他要进剑冢。
不是为了留在玄剑门。
也不是为了成为谁认可的弟子。
他要变强,强到能撕开命契的束缚,强到能逆七日之限,强到能把那个消失在血光中的身影,亲手从虚空中拉回来。
他迈步向前。
石阶一级级往上,他的影子被阳光投在青石上,笔直如剑锋。
身后,那条白绸仍在风中轻扬,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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