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惩罚,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把玉笋师太从旖旎的春梦里彻底泼醒。肚子里的“咕噜”声已经响成了连绵不绝的战鼓,昭示着空城计唱到了高潮。
“一百遍《心经》…扫大殿…除杂草…扣斋饭…” 玉笋一边有气无力地挥动着比她人还高的竹扫帚,一边在心里把这四座大山翻来覆去地掂量,越掂量越觉得生无可恋。
大雄宝殿的地面,在经历了她制造的“水漫金山”和“果子大逃亡”后,显得格外空旷和狼藉。清水混着尘土变成了泥浆,干瘪的果子滚到了佛像底座下,碎裂的陶片更是散落得如同天女散花。她必须赶在日头升高、香客(虽然寥寥无几)可能上门之前,把这里恢复成庄严宝相的模样。
“扫、扫、扫!” 玉笋咬牙切齿,把扫帚当成了泄愤的工具,对着地上的泥浆狠狠刮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灰尘随之弥漫开来。她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佛祖啊佛祖,您老人家睁睁眼看看,贫尼不过是做了个小小的梦,至于这么折腾人吗?那书生、那侠客、那金子……都是虚妄!虚妄!贫尼懂!可这饿肚子的感觉,它也太实在了吧!”
她一边抱怨,一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梦里那富商公子递过来的琼浆玉液仿佛还在舌尖残留着幻影,现实却是连口水都快耗干了。肚子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她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那滚到佛像脚下的干瘪果子,在她眼里仿佛变成了香喷喷的素包子,正散发着诱人的热气。
“罪过罪过!” 玉笋赶紧闭眼默念,强行驱散这亵渎佛祖的幻想。再睁开眼,果子还是那个灰扑扑、干巴巴的果子。她认命地弯腰去捡,海青宽大的下摆扫过地面,又沾上了一片泥污。
打扫大殿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每一个弯腰,都牵扯着酸痛的腰背;每一次挥动扫帚,都像是在对抗无形的枷锁。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合着灰尘,在她脸颊上留下几道滑稽的泥痕。那顶本就戴得歪斜的尼帽,此刻更是摇摇欲坠,被她不耐烦地一把抓下来,胡乱塞进了海青宽大的袖袋里,露出一头不算长、却乌黑浓密的青丝,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绾着,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鬓角。
“呼……累死贫尼了!”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片碎陶扫进簸箕,又将地面勉强拖了一遍(留下几道明显的水渍痕迹),玉笋扶着扫帚,叉着腰,气喘吁吁。抬头看看佛像,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您倒是清闲!” 她忍不住腹诽,又赶紧在心里告罪。
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殿门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斋堂的方向,隐约飘来一阵食物的香气,像是刚蒸好的馒头?玉笋的鼻子像猎犬一样翕动着,肚子里的战鼓敲得更急了。
“斋饭……” 她哀嚎一声,想起慧明师太冷酷无情的判决——“不抄完,今日的斋饭就免了”。一百遍《心经》还一个字没动呢!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抄经?现在?饿着肚子?玉笋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她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污的双手,再看看殿角那张用来抄经的小矮桌和笔墨纸砚,一股强烈的抗拒感油然而生。
“不行不行!抄经需要心静,贫尼现在心如油煎,如何静得下来?抄坏了岂不是更大的罪过?” 她飞快地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对!先除草!劳动最光荣!出出汗,活动活动筋骨,等饿劲儿过去……呃,或者更饿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心无旁骛地抄经了!”
这个逻辑强大得连她自己都快信了。主要是,比起枯坐抄写那些绕口的经文,去后山菜园活动活动筋骨,似乎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吸引力?至少,菜园在庵堂后山,比较偏僻,说不定能偷会儿懒,运气好还能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点野果充饥?虽然这个季节可能性不大,但总比抄经强。
打定主意,玉笋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她把扫帚簸箕往角落一扔,也顾不上海青上的污渍,抓起慧明师太准备好的小锄头和一只破旧的竹筐,逃也似的冲出了大雄宝殿,直奔后山而去。仿佛身后那些未抄的经文是追魂索命的恶鬼。
妙莲庵的后山菜园, 实在称不上体面。
位置偏僻不说,土地也贫瘠,稀稀拉拉地种着些蔫头耷脑的青菜、萝卜,几株歪瓜裂枣的茄子挂在瘦弱的枝头,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篱笆年久失修,东倒西歪,豁口不少,与其说是防贼,不如说是给野兔山鸡提供了便捷通道。杂草倒是长得格外精神,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在阳光下耀武扬威,几乎要把那些可怜的蔬菜淹没。
玉笋师太看着这片“战场”,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工作量,不比抄经轻松多少啊!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挽起过于宽大的海青袖子(露出一截还算白皙的手腕),把碍事的裙摆胡乱掖在腰间的布带里,露出下面同样沾了泥的灰色僧裤和一双磨损严重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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