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如同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压下。聂副官换下一丝不苟的军装,穿上了一身半旧的深色中山装,戴上礼帽,刻意压低了帽檐。他没有使用配车,而是在机关后院侧门叫了一辆等客的黄包车,低声报了码头的方向。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聂副官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反复推演着接头的每一个环节。吴将军交代的信息极为简略:“江安”轮,三号码头,金丝眼镜,《中央日报》。这符合秘密工作的铁律——知道得越少,暴露时能造成的破坏就越小。
但作为历史研究者,林凡的思维习惯让他无法停止更深层的思考。“江安”轮的背景、三号码头的地理环境、这个时间段的客流情况,甚至“朱先生”可能的身份……他的历史知识库对此并无直接记载,这让他失去了“预知”的优势,必须完全依靠当下的判断、直觉和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
一种真实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冰冷触感,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不再是阅读档案时隔着纸张的叹息,而是切肤感受到的、弥漫在空气中的危险气息。保密局的特务,或许就像隐藏在码头喧嚣阴影下的鬣狗,用鼻子搜寻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先生,码头到了。”车夫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聂副官付了车资,压低帽檐,融入了码头嘈杂的人流。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混杂着货物、燃油、人汗和劣质烟草的气味。巨大的货轮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泊在岸边,起重机的吊臂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苦力们喊着号子搬运沉重的箱笼,小贩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叫卖,构成一幅混乱而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图景。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三号码头相对偏僻,主要停靠一些中小型的客货混装船。“江安”轮已经靠稳,舷梯上,下船的旅客络绎不绝。聂副官混在接船的人群边缘,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快速扫过每一个符合“金丝眼镜”和《中央日报》特征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下船的人渐渐稀疏。聂副官的心微微提起。意外?还是自己错过了目标?亦或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就在他内心焦灼渐生之时,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腋下夹着一份报纸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舷梯口。他身形清瘦,面色带着旅途的疲惫,但步伐沉稳,下船后并未急于离开,而是站在人稍稀疏的灯柱旁,看似随意地展开了手中的报纸——那醒目的报头,正是《中央日报》。
目标出现!
聂副官没有立刻上前。秘密工作的本能让他强压下行动的冲动,再次以更大的耐心审视四周。码头上灯光昏黄,人影幢幢。几个穿着短褂、蹲在货箱旁抽烟的力工,眼神却不像是在等活儿,不时瞟向过往的旅客;不远处,一个报摊后的老板,对兜售报纸似乎兴致缺缺,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下船的人脸上。
有埋伏!还是自己过于风声鹤唳?
多年的史料研究让他深知特务工作的狡诈。宁可信其有!聂副官瞬间做出决断,必须改变原定的直接接触方案。他没有走向“朱先生”,反而转身,朝着码头出口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经过一个吆喝着卖烟卷的小贩时,他停下脚步,买了一包“三炮台”,借着低头点烟的工夫,用极快的眼角余光再次瞥向“朱先生”。只见“朱先生”依旧站在原地看报,但身体姿态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报纸也许久未曾翻页。
聂副官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继续朝外走。在即将走出码头区域、靠近两个看似闲聊的码头职员时,他用一种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几人听清的音量,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道:“这‘江安’轮晚点这么久,接个人真费事,说好的七点靠岸,这都七点二十了!”
这句话,是说给可能存在的监听者听的。表明他接人未果,耐心耗尽,准备离开,以此降低对方的警惕。同时,这也是一个信号,如果“朱先生”是经验丰富的同志,应该能意识到接应环境有变,需要随机应变。
果然,聂副官敏锐地注意到,“朱先生”在听到这句抱怨后,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合上报纸,朝着与聂副官离去方向相反的另一侧,步伐从容地走去。
两人如同被无形的水流推动,一东一西,看似毫无关联地背离了码头核心区。
聂副官的心并未因此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他迅速拐进一条灯光昏暗、堆满废弃木箱的小巷,快速脱下外面的深色中山装,露出里面早准备好的另一件灰蓝色旧夹克,同时将礼帽换了个倾斜的角度。他加快脚步,凭借脑海中对这个时期城市地图的记忆(这是林凡知识的优势),穿行在迷宫般的狭窄里弄中,试图绕到“朱先生”离去的方向进行暗中接应和保护,并仔细甄别身后是否有“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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