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石场暴力抗法事件和查获的关键证据,像两颗重磅炸弹,不仅在清源,也在江阳市的某些圈层里引发了剧烈地震。但出乎李双林预料的是,来自贺广财及其背后势力的第一波反制,并非更凶猛的反扑,而是一种看似“低头服软”的狡猾策略。
首先是砂石场那个被抓的光头疤脸经理,在审讯中一口咬定,暴力抗法是他个人“一时糊涂”、“心疼厂子、心疼兄弟们饭碗”,出于“义愤”自发组织的,没有任何人指使,所有责任他一人承担。对于财务室查出的那些“关系账”,他也辩称是自己为了“打点方便”私下记录的,与贺广财无关,贺广财“根本不知情”。
紧接着,贺广财的律师团队高调出场,向县政府和相关部门递交了厚厚的材料。内容包括:“永丰建材”公司对砂石场“管理不善”导致违规的“深刻检讨”;承诺立即无条件配合整改,按照最严格标准恢复河道、补种绿化;最重要的是,附上了一张金额惊人的银行本票——赫然是初步核算出的偷逃税款、违法所得及罚款的总额,还有一笔额外的“生态环境修复保证金”。
律师代表在接受采访时,言辞恳切:“贺广财先生对自己旗下企业管理疏漏深感痛心,虽身陷囹圄,但仍心系社会,愿意倾尽所有弥补过错,承担应尽责任。贺先生一贯守法经营、热心公益,此次砂石场个别管理人员违法违规,绝非贺先生本意。贺先生相信法律,也恳请政府和社会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一手“断尾求生”玩得相当漂亮。主动认罚,切割直接责任人,摆出积极配合、痛改前非的姿态,同时利用贺广财以往塑造的“慈善企业家”形象博取同情。
几乎与此同时,市里面一些原本就对清源“动作过大”有看法的声音,又开始活跃起来。有领导在非正式场合提到:“企业犯错,该罚要罚,但也要给出路。如果企业愿意积极整改、弥补损失,是否可以考虑在法律法规框架内,给予一定的政策空间?”“稳定和发展是大局,处理历史遗留问题要实事求是,避免对企业信心造成不可逆的打击。”
甚至,清源县内部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言论。有老干部“忧心忡忡”地找到杨国威或李双林,暗示“见好就收”、“罚也罚了,钱也退了,再深挖下去,恐怕会影响到全县的稳定和招商形象”。
压力,从直接的对抗,转化成了更柔韧、更粘稠的“劝和”与“维稳”压力。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试图将这场触及根本的廉政风暴,化解为一次可以“罚款了事”的普通行政处罚。
“县长,他们这是以退为进,想用钱把事情摆平,把盖子捂住!”张帆愤愤不平,“那些‘关系账’里牵扯的人,才是关键!贺广财现在舍车保帅,想把事情限定在经济层面,用钱堵住我们的嘴!”
李双林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摆着律师递交的材料和那份巨额银行本票的复印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王斌,孙莉,你们从专业角度怎么看?这笔钱,数额对上没有?”他问。
王斌扶了扶眼镜:“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砂石场超采、偷税证据,以及初步评估的生态损失,这个总数……大致在合理区间,甚至可能还略微多了一点。他们应该是请了高手测算过,想用‘超额赔付’来显示诚意。”
孙莉补充:“但关键在于,这只是砂石场这一块的。贺广财其他产业的问题呢?水利投资公司、矿业公司那些关联交易、利益输送造成的损失呢?还有,那些‘关系账’里记录的行贿行为,是经济处罚能抵消的吗?”
李双林点点头。对方这一招,确实挠在了痒处。如果只是想追回经济损失、整治一个砂石场,那么对方现在递上来的,几乎是“最优解决方案”。很多地方在处理类似问题时,可能就会顺水推舟,收钱了事。
但李双林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钱。
他要的是铲除滋生腐败的土壤,是将那些附着在公共资源上吸血的蛀虫连根拔起,是打破那张盘根错节、阻碍清源健康发展的利益网络。经济处罚,只是手段之一,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手段。
“吴峰,纪委那边对‘关系账’上涉及人员的核查,进展如何?”李双林转向纪委书记张清平。
张清平脸色严肃:“根据账目记录,我们已经对县水利局河道管理处原处长、县自然资源局执法大队一名副队长等三人采取了留置措施。他们初步交代了收受贺广财财物、为其砂石场违规开采提供庇护的事实。但层次……目前还限于科级。账目里提到的一些更高层级的代号和隐语,他们要么说不清楚,要么不敢说。”
“贺广财在牢里有什么动静?”李双林又问赵铁军。
“很安静。除了按规定见律师,不吵不闹。律师每次见他,时间都不长,而且有我们的人在场监听,谈的都是案子本身和家属情况,没有任何异常。”赵铁军回答,“但他那个老婆,最近活动频繁,去了两趟省城,见了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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