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的指尖在窗棂上悬了三息。
春晨的阳光从前没有这样烫过。
她望着草席上明晃晃的光斑,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雪夜——她还是个缩在柴房发抖的哑女,是殷璃踩着碎冰推开破门,用素色衣袖替她遮住漏风的窗缝。
那时她以为那片影子是墙,后来才知道,是有人用修为替她滤去了南境毒瘴里最后一丝阴寒。
阿姐。她对着空气轻声唤,声音轻得像吹落的蒲公英。
没有回应,只有风裹着紫花瓣扑在她手背上。
昨夜她在药臼里揉碎的紫花,此刻正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花瓣飞离掌心时,风突然转了个小圈,卷着花雨绕她发梢三匝,丁零作响——像极了殷璃当年腰间那串医铃的轻响。
原来你走的证据,是我不再怕光了。她跪坐在光里,膝盖压得草席沙沙响。
眼泪砸在泥地上,很快被阳光烘干,只留下个浅淡的印子。
从前殷璃在时,她连哭都要躲在檐下,怕毒瘴沾了泪渍生疮;如今却能这样痛痛快快地,把攒了百年的眼泪晒在太阳底下。
风裹着花香散入田垄时,北境的修渠声远远传来。
师父!
快看渠底!小徒弟的惊呼声撞碎了春晨的寂静。
林砚直起腰,沾着泥的手在粗布衫上蹭了蹭,顺着弟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青石板铺就的渠底,一道水痕正顺着石纹蜿蜒,竟勾勒出个静坐的人形侧影。
是她显形了!小徒弟攥着铁锹的手直颤,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砚却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石面。
石纹粗粝,还沾着未干的水,触感像极了当年殷璃带他踏遍北境时,鞋底下的碎石子路。不是她来了。他用拇指抹掉石面上的水,凹痕里立刻又蓄满了新流过来的溪水,是我们修的渠,合了她当年踏过的步数。
夜里他果然梦到了殷璃。
她站在新修的渠首,素色衣角被风掀起一角,身后是刚泛青的麦田。
林砚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倒是殷璃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渠水漫过鹅卵石:你修的不是水道,是人道。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
林砚摸向枕边,从前总在的泪痕不见了,只余一道蜿蜒的水渍,正顺着素绢边缘往下淌,像极了北境大地上那些他亲手凿出的沟渠。
乱葬岗的新酒开坛时,山风正卷着焦土味往人鼻子里钻。
阿九的孙子蹲在酒坛前,看爷爷把酒缓缓洒在焦土上。
没有香烛,没有纸钱,只有清冽的酒液渗进土里,染湿了几截未烧尽的残木。
爷爷,我们还能梦见她吗?孩子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块。
阿九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在半夜哭着惊醒,梦见殷璃举着药盏站在乱葬岗的火里;后来年纪大了,梦没变,只是眼泪慢慢变成了笑——原来最疼的不是被烧,是有人拼了命也要把你从火里拽出来。
梦是旧债。他蹲下来,替孩子擦掉脸上的泥,我们已还清了。
话音未落,一阵怪风地刮过。
孩子地叫了声,指着半空——一片焦黑的纸蝶正打着旋儿落下来,边缘还沾着当年焚典时的火痕。
那是《回脉引》最后一页残卷,阿九记得清楚,当年殷璃用本命真火替他们焚典时,这一页是自己硬抢下来的。
孩子伸手去接,纸蝶却在他掌心地燃成灰烬。
火星子往上蹿了蹿,很快被风吹散,连点碎屑都没留下。
阿九望着空荡的掌心笑了,伸手拍了拍孩子后背:你听,连灰,都不肯再留下。
极北的山林里,晨雾还没散透。
老巫医蹲在树后,看着那个裹着鹿皮小褂的身影一步步往林深处走。
小孙子攥着药篓的手有些抖,但脚步稳得像踩过百遍似的——他记得奶奶说过,殷奶奶当年教她认药时,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把山径走成了血脉。
老巫医刚想跟上,却见小孙子在棵老松前蹲下了。
松树树干上结着层灰黑的疤,是去年冬天被雷劈的。
孩子踮着脚摸了摸树疤,突然扭头喊了声:阿爷你看!声音里带着雀跃,这棵树没死,根底下冒新芽了!
老巫医的呼吸顿住了。
他望着孩子蹲在树前的背影,恍惚看见百年前某个雪夜,也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影,被自己抱在怀里哭着说树要死了。
而那时,有个素色身影踩着积雪走来,蹲在树前轻声说:它只是累了,等春天。
晨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老巫医忙缩回树后,看着小孙子背起药篓继续往林里走。
风掀起他鹿皮褂的衣角,露出腕间一截月白色布带——不知何时,那布带已经褪成了最干净的素白,像极了当年殷璃系在他腕上的那根。
当极北的山雀衔着新绿掠过云头时,老巫医还蹲在松树后,指节因攥紧树干而泛白。
小孙子蹲在树前的背影,与百年前那个雪夜重叠得严丝合缝——那时他抱着哭到抽噎的小孙女,看着殷璃踩着积雪蹲下身,指尖轻轻点在冻僵的树皮上:它只是累了,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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