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关上后,院子里只剩下风声。
李文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堵得厉害。
张国强像一尊被抽掉魂的石像,举着扫帚的手臂,在冷风里微微发抖,最后颓然垂落。
【哐当】一声,扫帚掉在地上。
“作孽啊……”
他蹲下去,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耸动。
李秀花看着丈夫的样子,又看看那扇紧闭的房门,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她走过去,捡起扫帚,想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文斌叹了口气,捡起地上那本外文杂志,拍了拍灰,递给张国强。
“国强大哥,你别太上火。”
“这孩子……脾气是犟了点。”
张国强没有接,只是埋着头。
“他以前不这样的。”
“他以前听话。”
李文斌看着这个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汉子,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他想说,也许我们都错了。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光靠几张鬼画符,怎么可能考上大学?
这天晚上,张家的灯亮了很久。
第二天,张汉玉没有出门。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出门。
李秀花把饭菜放在门口,敲敲门。
“玉儿,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
过一会儿她再去看,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已经凉透了。
张国强一天比一天沉默,蹲在院子角落,一袋接一袋地抽着呛人的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脸。
到了第四天,李秀花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她推开那扇虚掩的门,一股热浪夹杂着汗酸味扑面而来。
“玉儿!”
张汉玉躺在床上,被子胡乱地裹在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他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李秀花伸手一摸他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她惊叫出声。
“他爹!快来!孩子发烧了!”
张国强猛地扔掉烟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
看到儿子的样子,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快,去请王医生!”
王医生是邻村的赤脚医生,背着一个褪了色的帆布药箱,闻讯赶来。
他拿出体温计,在张汉玉腋下一夹,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按了按他的肚子。
几分钟后,体温计抽出来,在煤油灯下一照。
“三十九度八。”
“烧得不轻,这是急火攻心,加上受了风寒。”
王医生从药箱里拿出一包包用发黄草纸包好的草药,又摸出一支针管和一小瓶青霉素。
“先打一针退烧,再把这药熬了给他喝下去。”
“这几天千万不能再劳心劳神了,得静养。”
李秀花连连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张国强一言不发,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毛票,塞给王医生。
屋子里很快弥漫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张汉玉在昏沉中,感觉有人在撬他的嘴,苦涩的药汁灌了进来,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他想挣扎,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边的泥潭,周围全是嘈杂的声音。
“……光可以用来计算……”
“……鬼画符……”
“……你给我跪下……”
他不停地往下沉,快要窒息。
不。
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还有事没做完。
高考,还有一个月。
计算机……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他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又重重地摔回土炕上。
“笔……”
他哑着嗓子,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的笔……”
李秀花正在给他擦汗,听到这话,心疼得直掉眼泪。
“儿啊,你都烧成这样了,还想那些干啥呀。”
“听妈的话,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张汉玉却固执地伸出手,在枕头边摸索着。
他摸到了,那支磨秃了的铅笔头,还有几张写满了公式的草稿纸。
他把纸铺在胸口,颤抖着手,想在上面写点什么,可眼前的字迹全是重影。
这一幕,正好被推门进来的李文斌看见了。
李文斌本来是听说张汉玉病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想来看看。
他做好了再次被顶撞的准备。
可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几乎要被高烧烧垮的少年,手里却死死攥着一支笔。
那张苍白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李文斌站在门口,脚步像是被钉住了。
他看到少年在纸上划下的,不是胡乱的线条,而是一个个他看不懂,却能辨认出是数学符号的东西。
“……不行……这个算法……太复杂……”
张汉玉在说胡话,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可以用……矩阵……”
李文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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