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北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扑打在抗联根据地简陋的医疗帐篷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帐篷内,唯一一盏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何秀兰紧蹙的眉头和额角的汗珠照得清晰可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还有一种压抑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陈青山平躺在用木板临时搭成的“手术台”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却死死咬着一根裹了布的短木棍,硬生生将所有的呻吟都堵在了喉咙深处。他的左臂衣袖已被完全剪开,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肩头下方一直延伸到肘部,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边缘沾满了黑红的血污和难以清除的泥土碎屑。弹片虽已取出,但严重的撕裂伤和感染,使得清创缝合变得异常艰难和痛苦。
何秀兰的手很稳,镊子夹着浸满消毒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深处。每一下触碰,都让陈青山额头的青筋猛地一跳,汗水瞬间浸透了身下的褥子。没有麻醉剂了。最后一点珍贵的麻醉药,在白天抢救另一位腹部中弹的重伤员时已经用完。此刻,所有的痛苦,都必须靠纯粹的意志力来承受。
“青山,忍住……就快好了……”何秀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心疼。她身边的助手,一个年轻的女卫生员,眼圈红红的,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帐篷外,闻讯赶来的林晚秋、小石头、秦啸岳、杨靖宇等人都屏息静立着。寒风刮过,却无人觉得冷,内心的焦灼仿佛要点燃周围的空气。林晚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每一次听到帐篷内传来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她的心就跟着缩紧一分。她多想冲进去,握住他的手,替他分担一丝痛苦,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闯入只会干扰何秀兰的工作。
小石头像一根木桩般钉在帐篷门口,脸上毫无血色,比受伤的陈青山好不了多少。他身上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此刻却感觉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的眼前反复闪现着几个小时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为了掩护躲避手榴弹的他,陈青山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用身体将他护在下方,爆炸的气浪和弹片大部分被陈青山承受了去。那一声闷哼,那瞬间涌出的温热液体,以及陈青山推开他时那句急促的“快走!”,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脑海里。
“都怪我……都怪我太冒失了……要不是我……”小石头牙齿打着颤,无声地自责,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水,肆意流淌。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愧疚攫住了他。那个平日里像山一样可靠、像兄长一样教导他、保护他的陈大哥,此刻正因为他而承受着炼狱般的痛苦。
秦啸岳重重地叹了口气,大手按在小石头剧烈颤抖的肩膀上,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捏了捏。杨靖宇面色沉凝如铁,目光投向漆黑的山林深处,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帐篷内,最后的缝合开始了。粗长的弯针穿过皮肉,羊肠线被拉紧,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音。陈青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木棍上留下了深深的齿痕,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清晰。他的右拳紧握,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何秀兰的手依旧很稳,一针一线,快速而精准。她知道,拖延只会增加痛苦。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滴进衣领,她也顾不上擦。终于,最后一针打完,线结被剪断。她迅速敷上厚厚的消炎药粉(这是何秀兰带着卫生队自己采药配制的),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何秀兰几乎虚脱,她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木架才站稳。她看着几乎昏厥过去的陈青山,轻轻拿掉他口中咬着的木棍,那上面已是斑驳的牙印。
“好了……青山,撑过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陈青山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但很快重新聚焦,对上何秀兰关切的目光,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最终因为脱力而放弃。
帐篷帘子被轻轻掀开,林晚秋第一个冲了进来,扑到床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陈青山冰冷的额头,未语泪先流。
小石头也跟着冲了进来,看到陈青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和苍白如纸的脸,他的眼泪再次决堤,“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声音破碎不堪:“陈大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陈青山虚弱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小石头满是泪水和自责的脸上。他吃力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落在小石头沾满泥土和雪沫的头上,动作缓慢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傻……小子……”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几乎气若游丝,“说什么……胡话……保护战友……是应该的……你没事……就好……”
他停顿了许久,积蓄着一点力气,才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又异常清晰:“记住……记住这种感觉……但不是……记住害怕和……自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怒踏山河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怒踏山河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