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把头在劳工中颇有威望,也一直暗暗照顾着陈青山。这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劳工们就被监工的鞭子驱赶着起床,任务是搬运刚运到营地的弹药箱——箱子沉重,表面印着日文标识,显然是给前线日军准备的。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日军,眼神中满是警惕与凶狠,枪口时不时扫过人群,像在监视猎物。
“快点!磨磨蹭蹭的!” 监工的鞭子抽在冻土上,发出清脆的响,“耽误了太君的事,你们都得死!”
劳工们弯腰弓背,咬着牙将弹药箱扛在肩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陈青山跟着人群,双手死死托着箱子底部,手臂肌肉紧绷。他能感觉到箱子里硬物的轮廓,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这些弹药,迟早会变成屠杀同胞的武器。
突然,不知是谁脚下一滑,一箱弹药轰然倒地,在冻土上摔出沉闷的巨响。箱子裂开一道缝,几发子弹滚落出来,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日军瞬间警觉,一个尉官猛地拔出军刀,对着人群嘶吼:“八嘎!故意的!统统死啦死啦地!”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举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慌乱的劳工,气氛瞬间凝固。
“不是故意的!是脚下滑了!” 摔倒的劳工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声音带着哭腔。 但日军根本不听解释,尉官挥了挥手,士兵扣动扳机的声音骤然响起!密集的子弹呼啸而过,劳工们四处奔逃,哭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劳工营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趴下!” 王把头眼疾手快,一把将陈青山按倒在地,用自己宽厚的身体死死护住他。密集的子弹擦着王把头的后背飞过,带起一片血花,溅在了陈青山的脸上,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瞬间僵住。
王把头沉重的身体缓缓压在陈青山背上,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温热液体迅速浸透了他破旧的棉坎肩,黏腻而冰冷。王把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陈青山耳边嘶哑地说道:“信…烧了…” 声音微弱,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青山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喧嚣、日军的呵斥、劳工的哭喊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背上那迅速流失的生命重量,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陈青山心中满是悲愤与疑惑——那封信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何王把头至死都要他烧掉?
“老东西!死了还挡路!滚开!” 监工林国富粗暴的咒骂声传来,紧接着是皮靴踹在身体上的闷响。几个日本兵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王把头的遗体从陈青山身上扯开,随意地扔在冰冷的泥地上,激起一片肮脏的血沫。
陈青山被粗暴地拽起来,推搡着赶回窝棚区。他踉跄着,目光死死盯着雪地上那滩迅速扩散的、刺目的暗红,以及王把头那双至死都未能合上的、浑浊却似乎蕴含着无尽话语的眼睛。老郑的托付,王把头的庇护,那桌角烧焦的纸角…这一切,都随着这滩热血,浸入了四平城北这片被诅咒的冻土。
窝棚里死气沉沉。幸存的劳工们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陈青山跌坐在冰冷的草垫上,背靠着粗糙的原木墙壁。王把头的血似乎还残留在他皮肤上,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挥之不去的温热感。他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巨大的悲痛、愤怒和无处宣泄的窒息感。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铜牌和电文还在。而王把头用生命传递的“信”,就在他刚才被拖拽时,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团浸血的破布中!那是王把头倒下前,悄悄塞给他的,当时他只觉得手里多了个硬物,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他颤抖着,借着窝棚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团被血染透的破布。里面果然包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同样沾着血迹的纸片!纸片边缘有明显的烧焦痕迹,正是他在监工房桌角看到的那种!
纸片上,用极细的炭笔(或许是烧过的木条)潦草地写满了字迹,有些地方被血水洇开,模糊不清,但核心内容依然可辨:
“江桥防御计划泄露源:关东军司令部特高课 ‘夜枭’ 小组。渗透级别:高。
北行路线:出营,过北沟废窑,寻独眼石佛,佛座下。
联络:抵哈,中央大街 ‘时光’钟表行,暗号:‘掌柜的,老怀表游丝乱了,能调吗?’ 答:‘得看是瑞士心还是日本芯。’
……” (后面几行字迹被血彻底糊住,无法辨认)
陈青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这薄薄一张血染的纸片,其分量比怀里的铜牌和电文加起来还要沉重百倍!它不仅指明了江桥情报泄露的源头(那个阴魂不散的“夜枭”小组),更清晰地规划了一条北上哈尔滨的隐秘路线和一个至关重要的联络点!“时光”钟表行!暗号!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逃生和联络方案!
王把头…不,是王把头背后的人,早就为他铺好了路!而代价,就是王把头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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