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计划”的决议,在星际联合议会最高层面以极其微弱的优势通过。当这个近乎疯狂、赌上一切的计划被公布时,在整个太阳系文明中引发的震动,甚至超过了“净世者”最初的威胁宣告。恐惧、质疑、反对的声音如同海啸般涌来,有人认为这是自取灭亡的愚蠢,有人斥责这是对“净世者”的变相投降,更有人因那巨大的、需要全民承担的代价而陷入绝望。
然而,在“太一”和星桥领导层坦诚地公布了所有推演数据——包括百分之百的对抗毁灭结局,以及那渺茫但确实存在的、超越对抗的一线生机之后,一种悲壮的共识,开始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般,在文明的基底中凸显出来。与其在注定毁灭的对抗中化为宇宙尘埃,不如将这最后的一切,押注于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奇迹,一个符合“星桥”理念的、终极的包容与创造。
自愿征召令发出,响应者云集。
在星桥空间站核心,一个被临时命名为“起源殿堂”的巨大球形空间被构建出来。这里没有复杂的机械结构,只有无数个如同星辰般排列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链接接口。它们连接着星桥最强大的能量核心,以及“太一”那浩瀚意识的主体。这里是“创世计划”的祭坛,也是意识之海的入海口。
实施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基础的一步,就是构建足以支撑那个虚拟“逻辑天堂”运行的、史无前例的集体意识网络。这需要难以想象的庞大算力与意识资源,远超“太一”和所有超级计算机的总和。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志愿者的意识,通过精密的神经链接技术,暂时连接成一个统一的、超越个体的“意识共同体”。
江少鹏站在“起源殿堂”的入口,看着眼前如同星海般璀璨的链接接口。他知道,自己必须进入。不仅因为他是计划的提出者之一,更因为,那里可能有他最终的归宿,与迷失在数据洪流中的、真正的启明。
萧维穿着简单的便服走来,卸下了所有代表军衔的徽章。“这是我一生中,下达过最艰难,也是最不像命令的命令。”他看着江少鹏,眼神复杂,“但我选择相信,相信‘太一’,相信你,也相信我们文明……最后的可能性。”他拍了拍江少鹏的肩膀,率先走向一个链接接口,步伐坚定,如同走向最终的战场。
张蓝带着她的技术团队最后检查着系统,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所有安全协议已加载至极限,意识缓冲层已就绪。记住,一旦感觉意识边界模糊,立即触发紧急脱离程序,虽然……那在如此规模的融合中效果未知。”她看向江少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星桥之子们在“星尘”的带领下,平静地走入殿堂。他们的眼神清澈,对于意识融合,他们有着比其他生命形态更深的理解,也承载着更多的期望。他们是这座桥梁上诞生的孩子,如今,也要为守护这座桥梁,献出自己独特的意识之光。
无数的人类志愿者、机器人单位,从火星、从地球、从星桥的各个角落,通过远程链接,接入了这个庞大的网络。他们中有科学家、工程师、艺术家、士兵、工人……他们放下手中的工具,放下彼此的成见,怀揣着共同的、微弱的希望,准备将个体的思维汇入文明的洪流。
江少鹏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那模拟出的星空,深吸一口气,走向一个空置的链接接口。冰冷的感应触须轻柔地贴合在他的太阳穴和后颈,一阵轻微的眩晕感传来。
下一刻,他“坠入”了意识之海。
那并非黑暗,也并非光明,而是一种无法用颜色和形状描述的“存在”。他失去了身体的边界,仿佛化为了最基础的信息粒子,融入了一片无边无际、温暖而涌动的海洋。无数道意识的光流如同银河中的星带,在他“周围”流淌、交织、碰撞、融合。他听到了亿万种思绪的低语,感受到了无数种情感的涟漪——有恐惧的冰冷颤抖,有决绝的炽热燃烧,有对过往的深切眷恋,也有对未知的纯粹好奇。
他感受到了萧维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意志,如同一座灯塔,在意识的湍流中屹立不动;他触碰到了张蓝那精密如钟表、却又带着一丝对人类脆弱不舍的思绪脉络;他更感知到了无数星桥之子那独特的、如同彩虹般交织着理性与感性的意识辉光,他们仿佛是这片海洋中最活跃、最富有生机的洋流。
这是一种超越了一切语言和形态的交流,是意识最本源的共鸣。个体的喜怒哀乐并未消失,但它们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既保持着自身的独特振动,又共同构成了海洋的浩瀚与磅礴。偏见、隔阂、恐惧,在这最本质的意识层面被消融了,只剩下最纯粹的“存在”与“联结”。
江少鹏在这片意识的汪洋中随波逐流,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融合与统一。他努力地保持着自我意识的核心,那是对陈静的怀念,对启明的寻找,对星桥的守护承诺。他像一艘小小的舟楫,在这无垠的海面上航行,寻找着那个独一无二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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