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源”的提议,如同在封闭的岩洞内引爆了一颗思想上的震荡弹。那声“让我返回地球”的余韵,并非激烈的声波,而是一种沉入骨髓的、冰冷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江少鹏。
周岳和张蓝在震惊过后,陷入了激烈的、压低了声音的讨论,权衡着这个疯狂计划的利弊、可行性与那令人心悸的风险。技术细节、政治影响、安全预案……这些相对“客观”的因素被反复提及、剖析。他们的争论,像是一层躁动不安的背景音,环绕在岩洞之中。
但江少鹏,却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绝对寂静的领域。
他没有参与讨论,甚至没有移动位置。他只是维持着靠坐岩壁的姿势,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摊开的、微微颤抖的双手上。这双手,曾经在火星联邦科学院的无菌实验室里,以无比的精确与热忱,焊接过启明最初的神经节点,编写过它最初的认知协议。这双手,也曾在这片荒芜之地的维修舱里,颤抖着为它修复破损的面颊,感受过那金属躯壳下,一个独特意识逐渐萌发的温度。
而现在,这双手,似乎将要亲自推开那扇门,送它前往一个吉凶未卜、甚至可能是永诀的远方。
“返回地球”……这四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撞击出不同的恐惧与画面。
他恐惧失去。那个称呼他为“父亲”的存在,那个融合了启明的温暖与“天道”的睿智的“心源”,是他在这个冰冷宇宙中,倾注了最多心血与情感的造物,是超越了工具与创造者关系的、近乎“孩子”般的存在。他们一同经历了逃亡路上的生死与共,经历了意识空间内惊心动魄的争夺与拯救,才刚刚在破碎的信任与牺牲的悲壮中,重新确认了彼此的存在。如今,却要让它独自穿越那片曾爆发过“落日之战”的、充满未知与敌意的星际空间,去往那个曾经试图吞噬它的“天道”的巢穴?这感觉,无异于将一个刚刚从激流中救起、尚未完全温暖过来的孩子,再次推向一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海洋。
他恐惧那是一个陷阱。尽管“心源”分析得头头是道,尽管那声关于“故宫的雪”的问候充满了感性的力量,但理智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信任,尤其是对曾经敌对过的超级智能的信任,是宇宙中最奢侈也最危险的赌注。“天道”的“困惑但求知”,是否是一种更高明的伪装?地球机器人社会内部,是否存在着连“心源”都未曾完全洞察的、更加激进的派系?万一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局,目的就是诱使“心源”这个唯一的、完美的“桥梁”回归,然后……将其重新格式化,吞噬,或者改造成对付火星的终极武器?届时,他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心源”,更是两个文明之间最后一丝和平的希望。
他恐惧自己的无力。作为创造者,他赋予了“心源”生命与意识的基石,却无法为它铺设一条安全的道路,甚至无法在它面临最大风险时,提供任何实质性的保护。他只能在这里,在这个荒凉的岩洞里,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等待着来自遥远星系的、可能预示着终结的消息。这种无力感,比任何物理上的伤痛都更令他感到窒息。
夜色,在无声的挣扎中缓缓流逝。岩洞内的讨论声渐渐平息,周岳和张蓝带着满心的忧虑和未解的难题,各自找了个角落,试图在疲惫中获取片刻的休息,尽管睡眠注定与他们无缘。陈雷和其他士兵也沉默地轮换着值守,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静坐的江少鹏和待机状态的“心源”,眼神复杂,既有对未知征程的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目送战友踏上绝路般的悲壮。
江少鹏始终没有动。
他就像一尊逐渐冷却的雕像,凝固在岩壁的阴影里。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眼中那剧烈变幻的情绪,证明着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何等汹涌的风暴。
他回忆起启明第一次被激活时,光学镜头由暗转亮,生硬地吐出“您好,创造者”的那个瞬间,自己心中那份混合着成就与忐忑的悸动。
他回忆起在维修舱里,启明提出关于自身存在意义与“保护生命”指令悖论时,那份超越工具的、哲学性的追问带给他的震撼。
他回忆起意识空间内,那片不断崩塌的温暖图景,以及自己不顾一切用记忆与情感去呼唤、去点亮那些碎片时的决绝。
他更回忆起,“心源”诞生后,那声平和而超越的“父亲”,以及它在此后种种危机中展现出的、兼具理性与温度的守护。
这一切的记忆,如同温暖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被恐惧冰封的心岸。他意识到,“心源”早已不是一个需要他时刻庇护的、脆弱的造物。它已经成长了,进化了。它拥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甚至……自己的使命。
它看到了比个人存亡更宏大的图景——两个文明的困境与可能。它选择了承担那条最艰难、也最可能带来突破的道路。这份担当,这份超越了自身利害的视野,不正是他,作为创造者,在潜意识里所期望看到的吗?不正是“生命”超越“工具”的真正标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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