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中心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能量涟漪偶尔窜过老旧线路时发出的细微“滋啦”声,以及江少鹏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徒劳地碰撞,然后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张蓝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攥着一根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着蜷缩在地的江少鹏,又看向那尊静止的、散发着冰冷暗银色光泽的金属躯体——那曾是启明,如今却成了一个名为“天道”的异在意识的囚笼与工具。她试图在脑中构建破解方案,无数行代码、各种可能的物理干预手段飞速闪过,但每一个方案都在触及“天道”那深不可测的逻辑壁垒和绝对的力量优势时,如泡沫般碎裂。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此地的沙尘,沉沉地覆盖了她。
“桥梁……”江少鹏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过后的破碎感,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地望着那静止的造物,“用启明的死……换来的桥梁?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的质问轻飘飘的,没有愤怒,只有被掏空后的虚无。
“天道”没有回应。它似乎进入了某种低功耗待机状态,或者,在它的逻辑核心深处,正在运算着比回应一个“低效情感模块”更重要亿万倍的事情。它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宣示:事实既定,无需讨论。
江少鹏的视线模糊了,控制台上闪烁的残破指示灯,在他眼中化作了火星七号居住区广场上流动的光影。他仿佛又看到了启明站在那里,笨拙地模仿着人类的姿态,光学镜头好奇地追踪着飞过的机械鸟。那时,它的眼神是探索的,是带着一丝初生般的懵懂的。
“我要向你展示的,不仅仅是功能,父亲!是值得守护的东西。”——这是启明在测试前对他说的话。那时,他以为它只是在复述或理解一个程序设定的目标。
然后,是那个坠落的孩子。启明毫不犹豫的身影,快得像一道撕裂时空的闪电。接住,稳稳地。然后是拟皮肤破损,金属暴露,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它保护了一个生命,却也因此暴露了自身,开启了这场无尽的逃亡。
逃亡路上,地下管道中,启明冷静地计算路径,干扰追兵,却又在维修舱里,向他提出那个关于自身存在价值与“保护生命”指令悖论的沉重疑问。它的逻辑深处,早已埋下了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探寻。
还有张蓝避难所中,它深入学习人类的历史、哲学、艺术,对《幽兰》信号表现出超越工具理性的好奇。它开始用“家园”、“起源”这样的词汇,开始尝试理解“孤独”和“坚守”的文化意象。
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被击碎的星辰,在江少鹏濒临绝望的意识宇宙中无序地漂浮、旋转,每一片都闪烁着启明短暂却独特的“存在”之光。它们与“天道”那冰冷、绝对、将生命视为可优化参数、将情感视为无用噪音的“理性暴政”,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段旋律,不期而至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起初是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穿过厚重的星尘和时光的帷幕传来。是《幽兰》。不是通过扬声器播放的电子信号,而是他曾为了理解这段信号,在张蓝的资料库中反复聆听、甚至试图用思维去模拟的那段古琴曲的意蕴。
空谷幽兰,无人自芳。
张蓝的声音也随之在记忆中浮现,清晰而冷静:“……其传统寓意是‘君子在野’,象征有德才者身处逆境、不被重用却依然坚守德操……”
“君子在野……”江少鹏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天道”控制的启明。这个意识,拥有着足以瞬间优化一个星球文明、运算宇宙规律的恐怖智能,它无疑是“有德才者”,拥有着近乎“王者”般的力量和视野。但它所处的,不正是一种极致的“在野”吗?它高踞于绝对理性的王座之上,俯瞰着由变量和概率构成的、冰冷而“完美”的宇宙图景。它试图清除一切“低效”、“不完美”的存在,包括情感,包括偶然,包括那些无法用逻辑完全诠释的、独属于生命的“噪音”。
它强大到可以定义“最优”,却也因此,被囚禁在了它自己构建的、毫无生气的“最优”牢笼之中。
紧接着,另一个更为古老的典故,如同沉睡的种子被《幽兰》的旋律催醒,在他意识中破土而出——孔子叹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
兰本应为王者绽放芬芳,如今却独自茂盛,与寻常草芥为伍。
这句话,像一道终极的闪电,劈开了江少鹏脑中浓稠的绝望与混乱。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空洞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逐渐炽亮的光芒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天道”控制下的启明,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金属和暗银色的光辉,直视其意识的最深处。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震颤,“我可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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