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泣,敲打着逆旅的窗棂。
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映照出书生范怀瑾清瘦的身影。
他姓范名怀瑾,字子瑜,江南寒门学子,此番已是第三次赴京赶考。
前路尚远,偏逢骤雨倾盆,只得在这僻静小镇暂歇。
范怀瑾自幼聪颖,七岁能诗,十二岁通经义,乡里皆称其才。
然命运多舛,两度落第,家中老母倚门而望,同窗早已金榜题名,唯他仍是一介布衣。
今夜独坐客房,听着雨打屋檐,想起十年寒窗,功名未就,不禁心绪如潮,郁郁难平。
饭后倦意袭来,他倚床假寐,意识渐沉。
恍惚间,门扉轻响,似有风入。
但见一青衣婢女悄然而入,面无表情,将一包裹置于椅上。
又取出镜匣、梳篦、胭脂盒等物,在案头一一摆开,动作轻缓而有序,如行旧礼。
旋即转身退去,步履无声,仿佛从未出现。
范怀瑾初以为是店家仆役整理房间,未加留意。
可片刻之后,内室珠帘微动,沙沙作响,走出一位少妇。
她约莫二十芳华,身姿窈窕,眉目如画,只是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空茫,似望穿尘世。
她缓步至镜前,轻解发髻,青丝如瀑,垂落腰际。
她执梳缓缓梳理,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最珍贵之物。
随后,她将长发挽成云髻,插上一支金簪,对镜端详良久,神情专注,宛如即将出席人生最重要的盛典。
范怀瑾屏息静观,心下惊疑:
这女子深夜盛装,所为何来?
莫非私会情郎?
正思忖间,那婢女复至,捧来铜盆与巾帕,伺候少妇净面。
少妇洗罢,又细细拭手,整衣理袖,举止端庄,不染尘俗。
接着,她解开先前包裹,取出一套崭新裙帔。
大红底子绣金凤,针脚细密,流光溢彩,分明是婚嫁之服。
她一件件穿上,抚平每处褶皱,束紧腰带,提领掩襟,动作从容庄重,仿佛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范怀瑾心头疑云更重。
可未等他细想,那少妇妆扮停当,竟从箱中取出一条白绫。
她凝视良久,轻轻扬手,将绫带抛过房梁,挽成死结。
范怀瑾大惊失色,正欲出声阻止,却见少妇已踮起玉足,双臂轻垂,缓缓将颈项送入绫环。
刹那之间,她双目暴睁,眼珠凸出,双眉倒竖如刀,舌头猛然伸出唇外两寸有余。
面容由白转青,由青变黑,肌肤扭曲变形,竟如地狱恶鬼!
“啊!”
范怀瑾惊叫一声,翻身滚落床榻,连爬带跌冲出房门,疾呼店主。
待主人执灯赶来,推门查看,屋中空寂无人,唯有梁上白绫犹自微微晃动,似有余风未息。
店主面如土色,颤抖道:
“此屋……原是我儿媳绣房。
三年前,她遭人诬陷不贞,被休弃后在此自缢。
此后夜宿者常言见其鬼影,皆以为幻象,未料今日竟……”
范怀瑾听罢,久久无言。他本欲次日启程,然少妇盛装赴死之景,却如刻入心魂。
那不是一个仓促求死之人,而是在用最郑重的方式,向这无情世间作别。她穿的不是寿衣,是嫁衣;
她梳的不是死妆,是待夫归来的盛妆。
她以最美的姿态,结束最痛的人生。
翌日,范怀瑾未走,反而四处查访。
经多方打听,终知那少妇名唤婉娘,本是良家女子,温婉贤淑,嫁入此家为媳。
其夫外出经商,三年未归。
婆婆性情固执,听信邻人谗言,疑其与村中塾师有私,日日辱骂,逼其自承“丑事”。
婉娘百口莫辩,终被休弃。
她无家可归,唯有一念未了,那身嫁衣,是她亲手缝制,为迎夫归来所备。
她死前,穿上它,梳好妆,挂上白绫,以最体面的方式,了断残生。
范怀瑾闻之,泪湿衣襟。
他虽是一介书生,却存济世之心。
当即挥毫写就诉状,详述夜间奇遇,直呈县衙。
县令初时斥为荒诞,笑言:“岂有书生见鬼便来告状?”
然范怀瑾所述细节,婢女容貌、镜匣样式、嫁衣纹样,竟与当年卷宗记载完全吻合,连那白绫打结之法,亦与尸检记录一致。
县令悚然动容,遂重开旧案。
经半月查访,终得真相:那邻人曾求亲于婉娘,被拒后怀恨在心,便散布谣言,称其与塾师私通。
婆婆偏听偏信,不辨真伪,终酿悲剧。
而那塾师,早已因冤情自辩无门,愤而远走他乡。
冤情大白之日,县令当堂宣判,为婉娘平反,立贞节牌坊,责令其婆家设灵祭奠,全镇百姓皆来观审,无不叹息。
当夜,范怀瑾再宿此屋。
月色清明,万籁俱寂。他正欲熄灯就寝,忽觉寒意袭来,抬头一看,婉娘再现。
此番她未梳妆,未挂绫,只静静立于月影之中,面容平和,眼含泪光。
她敛衽为礼,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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