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培之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沉，眼底的怅然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到了大三那年，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你也知道，这种事在学校里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旦声张出去，不仅她的名声毁了，我们俩的前途也会彻底葬送。”
“我当时慌得没了主意，只能把事情告诉了爹娘。他们得知后，气得不行，狠狠斥责了我一顿，说我枉顾前程、不知轻重。可事已至此，埋怨也没用，他们终究疼我，只能悄悄找关系，带她去做了堕胎手术，还严令禁止我们再继续交往，断了所有联系。”
“手术后，她的状态一直不好，渐渐变得抑郁起来，眼神里再也没了从前的光，总是木木的，魂不守舍。我看着心疼，却不敢违抗爹娘的命令，只能远远看着她，心里像刀割一样。没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噩耗——她过马路的时候，因为精神恍惚，没注意来往的车辆，被一辆卡车撞了，当场就没了气息。”
叶培之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指尖用力到泛白，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口琴：“我一直觉得，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未婚先孕，不会受那么多苦，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她更不会丢了性命。这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现在人人都说它是‘苏修毒草’，可我忘不掉，我们曾经借着这首歌的旋律，说过那么多心里话。哪怕现在吹它风险重重，我还是忍不住，总想用这熟悉的调子，纪念她，也赎我自己的罪。”
“虽然我们的恋情一直瞒着人，只有少数几个同学知道，可她出事后，我还是成了学校里人人议论的‘罪人’。学校本想严厉处理我，多亏爹娘四处打点做了工作，又实在没确凿证据，才没深究。但我的分配还是受了影响，原本能留在大城市的机会没了，被分到了淮海县教育局，后来又因为杨集中学缺英语老师，就来了这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飘向远处零星的灯火，语气带着一丝恍惚：“说起来也巧，她和我们中学的张大妮，她应该和你是妯娌关系吧？长得太像了，都是那种十分漂亮且文静的姑娘。”
“所以我有时候在学校里撞见张大妮，总会下意识地想起她，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日子，心里就一阵发酸，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像刻在心上似的。”
河边的风又起了，带着水汽的凉意扑面而来，叶培之轻轻吹了吹口琴的吹孔，没再往下说。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一种彼此袒露伤痕后，心照不宣的松弛与共鸣。
那首禁忌旋律的余韵，混着两人各自沉甸甸的伤痛，在夜色里静静流淌。
周雨涵裹着那件还带着淡淡墨香的外套，指尖触到布料下的余温，听着他字字带痛的倾诉，眼眶不知不觉就热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和她一样，藏着这样沉重的伤痛，连一份怀念都要借着浓重的夜色与禁忌的旋律，小心翼翼地遮掩，不敢让人窥见半分。
周雨涵裹着那件带着墨香的薄外套，指尖触到布料下的温度，像触到了一点久违的暖意。
她望着河面倒映的月光，听着叶培之字字带痛的倾诉，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忽然就松了，眼眶一热，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这些日子，她像活在一口密不透风的铁锅里，屈辱、绝望、麻木层层包裹，从不敢在人前流露出半分脆弱。
可此刻，听着这个男人同样沉重的过往，听着他为初恋的愧疚、为禁忌旋律的执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在承受这世间的苦。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着木头，沙哑又破碎。
这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生出对人倾诉的念头，“除了我爹娘，我从来没对旁人说过……我的事。”
叶培之没有转头，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远处的黑暗里，语气依旧温和：“没关系，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陪着你吹吹风。”
周雨涵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被陈家旺侵犯的无助，想起爹娘被迫同意婚事时的无奈，想起陈国栋日复一日的粗暴对待，想起自己抱着孩子时的麻木，还有刚才站在河边想要轻生的决绝。
连死都不怕了，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段本就不是自己的错、却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遭遇，又何惧对人言说？
“我不是自愿嫁给陈国栋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像积攒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找到缺口，“我……我被他爹……”
话到嘴边，那两个字依旧烫得吓人，她哽咽着，肩膀剧烈地颤抖，几乎喘不上气。
叶培之终于侧过头，看着她哭得蜷缩起来的模样，眼底满是震惊与心疼，却没有追问，只是默默递过自己的手帕，放柔了语气，轻声说：“慢点，别急，你受苦了。”
夜色更浓了，清河的流水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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