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残幡引路
河源道的罡风裹着雪粒,在王玄策断足处撕开一道血口。他扶着牦牛骨杖深吸一口气,吐蕃斥候的马蹄声已穿透雪幕,三百支狼牙箭在夕阳下泛着青芒。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在鞍前划出半轮寒光,吐蕃泥婆罗联军的甲胄碰撞声突然滞涩——血色残阳正将那半面焦黑的唐军战旗镀成赤金,撕裂的旗面在风口抖出三长两短的节奏,像极了长安太极宫的晨钟。
王玄策的靴底碾过冻硬的吐蕃兵尸身,断足踩进旗影的刹那,残幡突然发出裂帛之响。原本仅及人高的旗杆竟如活物般暴长三丈,焦黑的旗面翻卷如浪,将最前队的五十名吐蕃斥候连人带马卷上半空。那些方才还叫嚣着唐使不过腐肉的骑兵,此刻在旗面褶皱间化作血雾,布料上突然浮现出细密的金线纹路,正是文成公主当年和亲时,用陪嫁的于阗金丝绣在战旗内侧的《秦王破阵乐》谱。
蒋校尉!劈旗杆!王玄策的节杖重重顿地,铜制的牦牛尾饰物突然崩出火星。蒋师仁的陌刀带着破风锐啸直劈而下,刀刃却在触及旗杆的瞬间被旗面缠住——那些金线音符竟顺着刀刃攀爬,在钢面上烙出渗血的音孔。他猛然想起去年在逻些城,吐蕃赞普的大相曾说过,这面随文成公主入藏的战旗,夹层里缝着太宗皇帝亲书的《破阵乐》真迹。
残幡突然剧烈震颤,蒋师仁看见自己靴底的血渍正被旗面吸走。金线乐谱的符头开始滴落赤珠,落在雪地上竟燃起幽蓝火焰,将三十步外的雪层熔出一个个深坑。是佛血!泥婆罗王子那陵提婆的惊呼刚出口,铜佛残核已从王玄策怀中飞出——那是他们从曲女城废墟里刨出的阿閦佛残片,此刻正撞在旗面中央,佛血与金线相融处突然炸开金色音波。
《秦王破阵乐》的旋律在雪原上炸响时,王玄策的节旄突然挺直。他望着那些被音波震得口鼻溢血的吐蕃斥候,突然想起使团被灭的那个雨夜,天竺兵就是踩着这样的旋律屠营。王正使!箭阵!蒋师仁的吼声被音浪掀得老高,远处雪丘在震颤中崩裂,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唐军箭簇——那是二十年前侯君集平定高昌时留下的辎重,箭杆上的年号还清晰可辨。
幸存的吐蕃兵突然发出嗬嗬怪响。他们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摸向腰间短刀,寒光闪过的瞬间,三十余只耳朵坠落在雪地里,血珠溅在残幡上,竟让撕裂的旗面缓缓弥合。唐威不可犯!最年长的吐蕃百夫长将残耳抛向战旗,他脖颈上的狼头 tattoos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用墨刺的天可汗三字——那是他祖父在松州之战后被唐军俘虏时刺下的印记。
王玄策的节杖重重叩击地面,铜镦处突然弹出七枚竹节,拼成一支完整的旌节。他看着蒋师仁刀刃上凝结的金色音符,突然明白文成公主绣谱时的深意:那些渗血的音符不是乐谱,而是用二十八星宿方位标注的行军图。残幡此刻已完全展开,焦黑的半面浮现出天竺戒日王的宫殿轮廓,金线处正缓缓渗出当年被屠使团的血字——大唐天威,虽远必诛。
蒋师仁突然勒住马缰。雪雾里传来泥婆罗士兵的诵经声,他们认出旗面上的梵文咒语,那是戒日王请来的湿婆祭司施过法的降魔幡。可此刻那些咒语正被佛血灼烧,化作一个个唐楷字:显庆二年,王玄策携吐蕃泥婆罗兵八万,复仇天竺。罡风突然转向,将旗面吹得猎猎作响,三百支遗落的唐军箭镞同时竖起,箭头齐齐指向东南方的中天竺国境。
王玄策撕下袍角裹住断足,血珠滴在旌节的铜饰上,竟与二十年前太宗皇帝亲授时留下的指印严丝合缝。传我将令。他的声音穿透风雪,蒋师仁的陌刀重重顿地,吐蕃泥婆罗联军的甲胄碰撞声汇成洪流,持此残幡为先导,三日之内,踏平茶镈和罗城!
残幡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响,金线乐谱的最后一个音符炸开金光。王玄策看见文成公主的绣针穿透时空,将使团成员的忠魂缝进旗面,那些在雨夜死去的侍卫正从旗影里走出,与雪地下的箭阵融为一体。蒋师仁翻身下马,用刀鞘挑起一只吐蕃斥候的残耳,将其钉在旗杆根部——那里已有七只耳朵,正好对应着被灭使团的七名主官。
雪幕深处传来钟鸣,那是泥婆罗寺院的晨钟提前敲响。王玄策的节杖指向天际,血色残阳突然化作一轮满月,将残幡的影子拉得极长,如同一道通往天竺的血路。蒋师仁翻身上马时,发现自己的陌刀已被旗面渗出的金血浸透,刀刃上浮现出一行小字:我持唐节,复仇而来。三百名联军士兵同时拔刀,雪地上的血珠突然跃起,在旗面组成一面完整的唐字大旗。
罡风再次掀起时,王玄策听见了长安的鼓声。那半面焦黑的战旗正带着他们穿过雪原,金线乐谱的音波在雪层下唤醒了更多沉睡的唐军遗骨,那些贞观年间的箭镞开始震颤,仿佛在应和二十年前未竟的战歌。蒋师仁回头望去,王玄策的断足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血印,每一步都踩着《秦王破阵乐》的节拍,将复仇的鼓点敲向遥远的恒河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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