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沉默不语。
雷焕的担忧几乎溢于言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依属下愚见,此女妖邪之名已定,证据…也算确凿。为免夜长梦多,不如…快刀斩乱麻?”
这些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陆琰刚刚燃起一丝疑窦的心上。他瞬间明白了雷焕的立场和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稳定压倒一切。
尤其是在他这样处境微妙的皇子身上。
牺牲一个“妖女”平息民愤,稳固权力,在这个时代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原主残留的意志也在隐隐附和着这个念头。
但陆商的核心意识却在激烈地抵抗。
那不是一个冰冷的程序逻辑,而是一个现代人对个体生命的本能尊重,对“证据确凿”四个字的深刻怀疑。那双清澈的眼睛,那本风物志上的传说,都像钩子一样勾着他的理智。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桌面。
阳光偏移,将他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里,深紫色的锦袍在光暗交界处显得愈发沉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沉浮。
雷焕屏住呼吸,等待着主子的决断。他能感觉到殿下今日的不同,那份突如其来的迟疑,那份与往日风风火火截然相反的沉凝,都让他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民心?”
陆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然,若以无辜者之血为引,纵能载一时之舟,终将引来滔天覆舟之祸。”
雷焕愕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这绝不是他熟悉的四殿下会说的话。
“赵刺史那里,本王自有分寸。”陆琰的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被窗棂分割的天空,语气不容置疑,“至于百姓…告诉他们,本王既为青州之主,自当明察秋毫,不枉不纵。三日内,必给青州一个交代。若有妄议生事者…按律严惩。”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带上了属于皇子的冰冷威严。
雷焕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但看着陆琰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沉莫测的侧脸,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沉闷的:“…是,属下遵命!”
他躬身行礼,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转身退了出去。
门再次合上,室内恢复了寂静。
陆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方才那番话,既是对雷焕的安抚和命令,也是对他自己在这个世界行为准则的第一次明确宣告:
他需要真相,而非草菅人命。这第一步,走得险之又险。
然而,生存的紧迫感并未因暂时的喘息而减弱。他必须尽快掌握更多信息。青州城,这个看似平静的边城,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刺史赵德芳是何立场?
那些激愤的百姓背后是否有人煽动?还有最关键的…白芷。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并未开门,只是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板上。门外侍卫低低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雷统领出去了?”
“是,往西院去了。”
“殿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噤声!当好自己的差事!”
侍卫的低语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这座府邸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必须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途径去接触那个“妖女”。
他重新回到桌案后,目光落在桌角。
那里放着一枚小小的印信,青铜质地,刻着一个古朴的“琰”字。这是原主陆琰的身份象征。他拿起印信,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权力…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
他铺开一张粗糙的宣纸,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笔尖蘸了墨,悬停在纸的上方。他努力回忆着陆琰平日的笔迹,那是一种带着锋芒的瘦金体。尝试着落笔,笔迹却有些滞涩颤抖,写出的字形神俱散,与原主相去甚远。
他皱了皱眉,将纸揉成一团丢开。这又是一个需要尽快适应的破绽。
就在他烦躁地准备再试一次时,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感觉突然攫住了他。
不是头痛,不是眩晕。
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或者…就在这具身体内部,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震鸣,在他脑海中响起。
与此同时,他贴身存放的那枚在昏迷中曾带来剧痛的铜符碎片,骤然变得滚烫。
“呃!”陆琰闷哼一声,手猛地按向胸口。隔着锦袍,那铜符碎片像是烧红的烙铁,温度高得惊人,并且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带有奇异韵律的搏动。
咚…咚…咚…
那搏动感穿透血肉,直抵灵魂深处。并非心脏的跳动,而更像是某种…共鸣?
某种…呼唤?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他瞬间汗毛倒竖。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室内空无一人,窗外的光线依旧平静。但胸口的灼热和脑海中的震鸣却真实无比。
铜符…白芷…离魂术…
这几个词如同闪电般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串联起来。这异变,是否与那个被关押在牢狱深处的女子有关?
他强忍着胸口的灼痛和灵魂的悸动,走到窗边,目光穿透薄薄的窗纸,望向府邸西侧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象征着禁锢与黑暗的区域——青州府大牢的方向。
那呼唤感,似乎…正是从那边传来。
冰冷、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奇异的生机。
陆琰的瞳孔微微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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