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太平军又在城外骂阵了。”亲兵低声禀报,递过来一件沾着火星的棉甲,那是昨夜突围时从阵亡亲兵身上取下的。
曾国藩接过棉甲,指腹抚过焦黑的布料,上面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他想起湖口之战的惨烈,想起自己投水时被亲兵救起的狼狈,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湘军自组建以来,虽偶有败绩,却从未遭此重创。如今水师主力尽失,陆军被太平军分割在九江、南昌两处,粮草日渐匮乏,连他自己都成了瓮中之鳖。
“石达开... 好个石达开!”曾国藩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平军将领的厉害。他曾听闻石达开不过二十余岁,却用兵如神,从广西一路打到南京,未尝一败。如今亲身体验,才知传言非虚。那些太平军战士个个悍不畏死,冲锋时赤着脚踩着刀刃也要往前冲,反观麾下的绿营兵,刚听到炮声就吓得两腿发软,若不是湘军子弟兵拼死抵抗,南昌城怕是早已陷落。
正在这时,一名哨官跌跌撞撞地跑上城来:“大人!胡林翼大人派人送来急信,太平军韦俊部猛攻武昌,请求支援!”
曾国藩接过信笺,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满是焦灼之情。胡林翼在湖北仅有六千兵力,既要防守武昌,又要兼顾汉阳,如今被韦俊数万大军围攻,已是岌岌可危。可他自己被困南昌,连出城都难,哪里能派得出援兵?
“回复胡大人,就说南昌被围,实在无力支援,让他务必坚守待援。”曾国藩闭上眼睛,艰难地说道。他知道,这封信寄出,武昌怕是凶多吉少。可他没有选择,湘军的根基不能丢,南昌一旦失守,整个江西就会落入太平军手中,到时候江南的防线将彻底崩溃。
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曾国藩探头望去,只见一队太平军推着几门大炮来到阵前,炮口直指南昌城头。为首的太平军将领身着黄绸战衣,胯下枣红马,正是石达开麾下的大将罗大纲。
“曾国藩!速速投降!”罗大纲的声音透过铜喇叭传来,在空旷的战场上格外清晰,“尔等湘军已成困兽,何苦负隅顽抗?若降,翼王殿下可保你性命!”
曾国藩怒极反笑,抓起身边的弓箭,搭箭拉满,却被亲兵死死按住:“大人不可!千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
“一群逆贼,也敢口出狂言!”曾国藩甩开亲兵的手,将弓箭狠狠摔在地上。他知道罗大纲说的是实情,南昌城内的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若朝廷援兵不到,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可他更清楚,太平军对待清廷官员从不留情,投降亦是死路一条。
与南昌的困局相比,天京外围的江南大营更是一片愁云惨雾。向荣站在营寨的了望塔上,望着远处天京城的城墙,眉头拧成了疙瘩。自咸丰三年他率军围困天京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可这座城池依旧固若金汤。太平军在杨秀清的指挥下,多次主动出击,江南大营损兵折将,三万两千绿营兵如今只剩下两万余人,且大多带伤。
“大人,江北大营那边传来消息,琦善大人又被太平军李秀成部偷袭了,损失了三千兵马。”副将匆匆赶来禀报,脸上满是惊慌。
向荣长叹一声,心中一片悲凉。江北大营与江南大营本是犄角之势,相互呼应,可如今两地都被太平军牵制,自顾不暇。琦善麾下的八旗兵更是不堪一击,除了劫掠百姓,毫无战斗力可言。他曾多次上奏朝廷,请求增兵,可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江南为重,暂缓调兵”。
“告诉弟兄们,加固营垒,小心防备。”向荣疲惫地说道,“再派人去朝廷催饷,若是粮草再不到,不用太平军打,弟兄们自己就先乱了。”
他知道,清廷的财政早已捉襟见肘。为了围剿太平天国,朝廷已经花费了数千万两白银,而国库空虚,只能靠捐输和厘金勉强维持。四川的协饷断了之后,江南大营的粮草供应更是雪上加霜,不少士兵已经开始吃掺了沙子的米粮。
了望塔下,几名绿营兵正蹲在地上,用瓦片煮着稀粥,粥里只有寥寥几粒米。看到向荣下来,他们连忙起身行礼,眼神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怨怼。向荣心中一痛,这些士兵也曾是良民,无奈被强征入伍,如今却跟着他受苦受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大人,您尝尝?”一名老兵端着半碗稀粥递过来,粥水清汤寡水,几乎能照见人影。
向荣摆摆手,转身走开。他不敢看那些士兵的眼睛,更不敢告诉他们,朝廷派往四川的援兵只有三千人。若是让他们知道,连朝廷都自顾不暇,这支本就士气低落的军队怕是会立刻溃散。
夜幕降临,江南大营的篝火渐渐亮起,像一颗颗微弱的星辰。向荣坐在帐中,看着桌上的地图,手指划过长江流域。他知道,只要太平天国还在,清廷就无法集中兵力对付四川的逆贼。可太平天国的势头正盛,石达开在江西所向披靡,杨秀清在天京稳坐钓鱼台,这场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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