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五年(1855年)春,紫禁城的杏花刚落了半地,养心殿内却无半分暖意。明黄丝缎铺垫的御案上,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正摊开着,朱砂批注的“四川告警”四字像四道血痕,刺得人眼生疼。咸丰帝爱新觉罗·奕詝猛地将手中的白玉茶盏掼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茶水,打湿了龙袍下摆的十二章纹。
“反了!都反了!”年轻的帝王声音因震怒而颤抖,原本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急促的喘息让龙椅扶手上的鎏金龙头都似在微微震颤,“一个泥腿子也敢称‘王’?成都府失守,嘉定府陷落,那些督抚提镇都是死人吗!”
殿内鸦雀无声,军机大臣们齐刷刷地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头埋得几乎触及地面。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执掌中枢十余年,历经道光、咸丰两朝,却从未见过帝王如此失态。四川的军报他早看过三遍,王九击祭天称王的细节被探子描摹得一清二楚——玄色王袍、黑龙旗帜、四地百姓拥戴,每一个字都像在抽打着清廷的脸面。
“皇上息怒。”穆彰阿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干涩,“四川黄宗汉已逃往重庆府... 那逆贼王九击聚众数万,且得民心,川中绿营久疏战阵,实在抵挡不住。”
“抵挡不住?”咸丰帝猛地一拍御案,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朕年年拨饷,养着那些八旗绿营,到头来连个农民都挡不住?当年陈亚贵区区数千人,广西提督闵正凤就畏战避战,如今川中逆贼势大,难道要朕亲去平叛不成?”
这话如惊雷滚过殿内,跪在最前排的兵部尚书桂良身子一僵,连忙叩首:“皇上圣明,臣万死不辞!只是... 如今江南战事正急,实在抽不出重兵啊。”
桂良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咸丰帝的怒火稍稍平复,却更添了几分无力。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自己则走到殿中悬挂的《大清疆域图》前,指尖死死按在四川的位置上。那里本该是朝廷的粮饷重地,每年运往江南的漕粮与协饷占了全国三成,如今落入逆贼之手,无异于断了围剿太平天国的一条臂膀。
“江西、湖北那边怎么样了?”咸丰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目光掠过地图上长江中下游的大片区域,那些地方早已被太平军搅得一片狼藉。
穆彰阿连忙上前回话:“回皇上,石达开在湖口大败曾国藩的湘军,曾国藩险些投水自尽,如今退守南昌,被太平军死死围困。胡林翼在湖北与太平军周旋,兵力不足六千,只能勉强自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江南大营向荣所部三万两千绿营兵,江北大营琦善率两万四千八旗兵,虽扼守天京外围,却屡攻不克,上月还折损了两名总兵。”
咸丰帝闭了闭眼,胸口一阵发闷。自咸丰元年太平天国起义以来,清廷的兵力就像撒胡椒面一样铺在南方各省,八旗兵早已腐朽不堪,绿营兵更是畏战如虎,能指望的只有曾国藩、胡林翼这些汉人团练。可湘军如今被石达开牵制在江西,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顾及四川?
“难道就让那逆贼在四川坐大?”咸丰帝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传旨,命陕甘总督易棠即刻抽调三千绿营兵,由甘肃提督陶茂林统领,从汉中入川进剿!再令四川总督黄宗汉火速招募川中团练,就地围剿!”
穆彰阿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提醒:“皇上,陕甘一带近日也不太平,回民起事初露端倪,陶茂林所部本是防备回乱的... 三千兵力,怕是杯水车薪啊。”
“杯水车薪也得去!”咸丰帝厉声说道,“朕要的不是立刻平定逆贼,是守住汉中要道,不能让四川的乱臣贼子蔓延到西北!至于围剿... 等江南战事稍有转机,再调湘军入川不迟!”
他心里清楚,这道旨意不过是缓兵之计。三千绿营兵对付占了四地、拥兵近两万的王九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可眼下清廷的全部精力都被太平天国牵制着,江南大营与江北大营是保卫江浙财赋之地的屏障,绝不能动;湘军是围剿太平军的主力,更是动不得。能派往四川的,也只有这点残兵弱旅了。
殿外的风卷起杏花,落在养心殿的窗棂上。咸丰帝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内侍连忙递上参汤,他却挥手推开。“告诉黄宗汉,若半年内不能收复成都府,朕定斩不饶!”帝王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与无奈。
与紫禁城的焦灼相比,长江两岸的战场早已是一片火海。咸丰五年三月的江西湖口,江水还带着寒意,水面上却漂浮着层层叠叠的战船残骸,烧焦的木板间夹杂着断裂的旗帜,其中一面残破的“曾”字旗格外醒目。
曾国藩站在南昌城头,望着远处太平军的营垒,脸色比脚下的城砖还要冰冷。半个月前,他亲率湘军水师进攻湖口,本想一举打破太平军的长江防线,却被石达开诱入圈套,轻便的快船冲进鄱阳湖后,被太平军突然截断退路,留在长江的重型战船成了活靶子,一夜之间被烧毁三十余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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