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爵执扇而入，一身墨色长袍与这光暗交织的环境竟奇异地和谐。
他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仿佛只是闲来无事串个门子。
他极其自然地踱步到卦辞月对面，那里光影自动汇聚，凝结成一张玉质小几和两个蒲团。
他拂衣坐下，甚至手法娴熟地凭空“变”出了一套精致的白玉茶具，壶嘴还氤氲着热气，开始慢条斯理地冲洗茶杯，姿态优雅得像是在举行什么茶道仪式。
“小曦神这处宝殿，”颜爵一边烫着杯子，一边开口，声音慵懒，“每次踏足，都让人觉得……嗯，光而不耀，暗而不沉，阴阳调和，真是别有洞天。连这自动凝成的座椅，都如此合乎心意。”
他笑着，语气轻松惬意，仿佛真是来品茗闲聊的老友。
卦辞月依旧不语，如同殿中一尊玉雕，连呼吸都微不可闻，静待着他绕够圈子。
颜爵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开始烹茶，同时打开了话匣子。
他从灵犀阁近日哪位小仙侍闹了笑话，说到仙境边缘某处山谷新孕育出了一株会唱歌的奇花，从人类世界某种名为“气泡水”的饮品口感奇特，说到庞尊最近似乎又在捣鼓他的雷电新用法差点炸了半个雷霆轩……
他天南海北，滔滔不绝，折扇时开时合，妙语连珠，就是不提清溪峡，不提那逆转战局的磅礴曦神之力，更不提某个被神明亲自“偏心”护下、免于被遗忘命运的人类女孩。
卦辞月始终维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金粉色的长发在周身柔和的光晕中静静流淌，仿佛真的在专注聆听这些毫无营养、风马牛不相及的闲谈。
只是那偶尔在袍袖下微微收拢的指尖，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时间在颜爵的单口相声中流逝，一壶上好的仙茶渐渐见了底。
颜爵终于放下茶杯，用合拢的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玉质小几的桌面，发出“叩叩”两声清脆的声响，成功将弥漫在殿内的、由他一手营造的松散氛围稍稍收紧。
他狐狸眼微眯，目光落在卦辞月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笑容依旧挂在嘴角，但眼底已多了几分认真。
“说起来……本司仪近日感知仙境能量流动，似乎捕捉到一些……嗯，颇为微妙的波动。”
他措辞谨慎，指尖在空气中虚划，带起一丝墨痕，“尤其是……与某位阁主本源密切相关的，那股流向人类世界的部分，着实……不容小觑。”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卦辞月的距离，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探究。
“不知小曦神，对此可有所察觉？”
卦辞月缓缓睁开紫色的眼眸。
那双眼眸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清晰地倒映出颜爵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以及那笑容背后深藏的审视。
他没有回答颜爵这个明显意有所指的问题，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未曾显露。
他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周身原本温和流转的光暗能量似乎随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而变得活跃、凝重起来，无声地改变了殿内的气压。
他直视着颜爵，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仿佛源自法则本身的压力，一字一句地反问道：
“司仪。”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那两个字在空气中沉淀出足够的重量。
“你今日前来，烹茶闲谈，说了这许多……”
他的紫眸中锐光一闪。
“最终——是当真要来管我，决定要做的事？”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没有解释。
他只是将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赤裸裸地、毫不回避地，摆在了颜爵面前，将所有的伪装和试探都瞬间撕碎。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殿内流淌的光尘放缓了速度，连那永恒交织的光与暗都似乎停止了微妙的变幻。
是维持灵犀阁规则的严肃问责，还是基于某种默契的心照不宣？是坚持立场的碰撞，还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纵容？
所有的答案，都系于颜爵接下来的回应之中。
面对卦辞月那带着无形压力的紫眸和毫不退让的质问，颜爵脸上的风流笑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深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举杯至唇边，却并未饮用，只是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着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叹息声里听不出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抱怨。
“小曦神啊小曦神，”他摇了摇头，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着，“我们相识至今，岁月悠长，就算称不上知己，总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吧？”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狐狸眼，此刻竟流露出几分货真价实的委屈，直直地望向卦辞月。
“你想做什么，自有你的道理。便是动用些本源之力，干预些人类之事，我颜爵拦得住你吗？”
他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又有点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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