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苏州河水，在破旧舢板的木桨搅动下，泛起带着油污和腐烂气味的涟漪。老顾（船夫）沉默地划着船，动作沉稳有力，仿佛与这承载了无数苦难和秘密的河流融为一体。他黝黑粗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两岸和交错的水道。
舢板藏在一大片由无数破旧棚屋、废弃驳船和渔网组成的、迷宫般的水上船民聚居区深处。这里是苏州河支流的一处隐秘角落，平日只有船桨声、孩子的哭闹和船民们低沉的交谈。然而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林锋、山猫、大牛、水生、秀才五人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身上还带着烟火气和泥土。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处理伤口、补充水分、检查装备。林锋的左臂被重新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过，但纱布下依旧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搏动感和阵阵刺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伤口里敲鼓。他强忍着不适，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水面和岸上传来的任何异响。
恐慌的源头，是声音。
起初是零星的议论，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听说了吗？棚户区那边…挖出瘟神了！”
“嘘…小声点！是‘荣字1644’的脏东西！日本人搞的！”
“天杀的！听说是一伙叫‘狼牙’的叛徒带进来的！想把我们都害死啊！”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那…那咱们这水上会不会也有…”
议论声很快变成了公开的指点和恐惧的蔓延。一些船民看到老顾的舢板载着几个明显带着伤、穿着破烂但气质迥异于普通难民的生面孔（尤其大牛那魁梧的身形和山猫冷峻的眼神），眼神立刻变得躲闪、猜疑，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原本好奇探头的孩子被大人一把拉回棚屋，门窗紧闭的声音此起彼伏。相邻的几条小船上，船民们聚在一起，对着老顾的船指指点点，压低的议论声像毒虫一样钻进林锋他们的耳朵。
“看…老顾船上那几个…”
“生脸…带着伤…不会就是…”
“瘟神啊！离他们远点！”
“快去告诉保长！别让他们靠岸！”
无形的排斥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河水，将小小的舢板紧紧包围。水生抱着那个装着药品和可疑草药/药片的布包，身体微微发抖，脸色比河水还要白。秀才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船舷的木头，眼神闪烁不定，那些关于“瘟疫”、“携带源”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又瞥了一眼林锋被布条紧紧缠裹的左臂。
“顾…顾叔…”水生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他们…他们都在说我们…”
老顾划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低沉地回了一句：“坐稳了。别理会。水上讨生活的人，胆子小，听风就是雨。” 但他的眼神却更加凝重。谣言传播的速度和恶毒程度，超出了他的预计。“灰雀”的毒计已经开始发酵，无形的枷锁正在收紧。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引擎声从远处河道的主干道传来，并且越来越近！伴随着引擎声的，是日军士兵特有的、整齐而沉重的皮靴踏步声，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声——是狼狗！
“鬼子的汽艇！还有军犬！”山猫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船舱边缘，透过棚屋缝隙向外观察。他的脸色异常严峻。“不止一艘！至少两艘！挂着防疫旗！”
林锋的心猛地一沉！防疫旗！日军果然借“防疫”之名来了！而且带着最致命的追踪武器——军犬！他们身上的硝烟味、血腥味、还有…林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臂…伤口渗出的、或许带有特殊气味（磺胺？异常组织？）的体液…在训练有素的军犬鼻子下，简直就是最醒目的灯塔！
“老顾！能避开吗？”林锋压低声音，急促问道。他知道在水网地带，被汽艇和军犬盯上，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老顾眉头紧锁，迅速观察了一下水道情况。他们现在处于支流深处，但主干道就在不远处，日军汽艇正沿着主干道缓缓巡弋，显然是在封锁和搜索。更糟糕的是，几条通往更隐秘水道的岔口，此刻都有船民的小船在慌乱地划动，堵塞了去路。恐慌让原本有序的水道变得混乱不堪。
“难！”老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主干道被堵死了。小岔口也堵着人。现在掉头或强行冲岔口，太扎眼，汽艇上的探照灯和机枪不是吃素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顾的话，一艘日军汽艇的探照灯猛地亮起，粗大的光柱如同惨白的巨蟒，在混乱的水面和船民棚屋间来回扫射！光柱所过之处，引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和躲避。另一艘汽艇上，隐约可以看到几个穿着白色防疫服、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士兵，以及他们手中牵着的、体型巨大、吐着猩红舌头的狼狗！那些狼狗显得异常兴奋，不断朝着船民区的方向狂吠、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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