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些阴暗的、带着毒刺的流言,却如同早春的瘴气,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滋生、蔓延。源头,正是那座金玉其外、忧患其中的荣国府。
王夫人自年节下从周瑞家的口中得知黛玉在竹影轩的“风光”以及那近乎“傲慢”的态度后, 心中那股憋闷了许久的邪火, 便再也按捺不住。 她原本指望着黛玉离了贾府, 无依无靠, 迟早要求到自己面前, 届时便可拿捏住她手中的产业, 填补府中日益巨大的亏空。 岂料,这林丫头非但没有落魄, 反而混得风生水起, 连宫里都挂了名号! 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扇在了王夫人和整个贾府的脸上!
尤其是想到自己那为了黛玉神魂颠倒、至今不理事的儿子宝玉, 再对比黛玉如今的“得意”, 王夫人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 喘不过气来。 嫉妒、不甘、怨恨、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恐惧黛玉真的羽翼丰满后会报复),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 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王夫人坐在自己那间 佛堂隔壁的 小暖阁里,并未像往常一样捻佛珠, 而是面色阴沉地盯着窗外 雨打芭蕉的凄清景象。 她今日穿着一身 深褐色缂丝万寿纹的夹袄,颜色沉滞, 更衬得她脸色晦暗。 头上也只簪着一根 素银簪子,耳上坠着 小小的 珍珠耳钉,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周瑞家的垂手立在门口, 大气不敢出, 她能感觉到太太今日心情极差。
“周瑞家的,”王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冰冷, 如同这窗外的雨丝, “近来……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 知道太太问的是什么。 她往前凑了半步, 压低声音, 脸上带着一种既为难又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回太太,倒也没什么新鲜事……就是……就是有些嘴碎的下人,在外头胡乱嚼舌根子,说些……说些不中听的话。”
“哦?都说些什么?”王夫人端起手边的 一盏早已冷透的茶,轻轻拨弄着浮叶, 眼皮都未抬一下。
“无非是……是议论林姑娘的。”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地看着王夫人的脸色, 斟酌着词句, “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做生意,终究是不成体统……还有……还有说她那‘竹影轩’的料子卖得那么贵,怕是……怕是有些来路不正的银子撑着……更有些混账话,说……说林姑娘能得宫里赏识,怕是……怕是仗着几分颜色,走了什么不正经的门路……”
这些话,半真半假, 恶毒无比, 直指黛玉的清白和品行。 周瑞家的自然知道这些话的源头是哪里, 但她不敢明说, 只能这般“转述”。
王夫人听着,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指节有些发白。 她沉默了片刻, 才缓缓道: “下人嘴碎,也是常有的。只是……这些话若是传扬开去,坏了林姑娘的名声,终究是不好。她毕竟是咱们府上出去的姑娘,名声坏了,连带着府里脸上也无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仿佛全是替黛玉和贾府着想, 但周瑞家的 何等精明, 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太太这是嫌这流言传得还不够广, 不够狠! 她是要借自己的口, 让这些恶毒的话, 更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
“太太说的是!”周瑞家的连忙躬身, “只是……这起子小人,哪里管得住他们的嘴?尤其是林姑娘如今……树大招风,难免惹人眼红嫉妒。奴才……奴才回头一定狠狠约束底下人,不许他们胡说!”
王夫人“嗯”了一声, 不再说话, 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雨更大了, 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
周瑞家的会意, 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出院门,她脸上便露出一丝冷笑。 她立刻找来几个 平日里惯会打听传播是非的 心腹婆子,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很快,那些关于林黛玉“行为不检”、“钱财来路不明”、“倚仗色相”的污言秽语, 便如同 插上了翅膀,在京城各府的仆役、各家绸缎庄的同行、乃至一些三教九流之地, 更加 有鼻子有眼地 传播开来。
流言这东西, 无形无质, 却最是伤人。 它不需要证据, 只凭猜测和恶意, 就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名声。
不过几日功夫,竹影轩便感受到了这股暗流的冲击。 先是原本谈好的两家供货商, 突然以各种借口推迟交货; 接着,几位原本有意向定制料子的官家小姐, 也派人来婉转地取消了邀约; 甚至,连织坊里雇的工人, 也开始有些 神色异样, 窃窃私语。
紫鹃最先察觉到不对劲, 她外出采买时, 隐约听到一些 不堪入耳的议论,气得浑身发抖, 回来又不敢立刻告诉黛玉, 只得悄悄与林伯和詹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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