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偏殿的晨雾带着渭水的湿气，钻过窗棂的缝隙，落在陈墨的枕边。他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沙丘”铁牌的纹路，冷硬的触感像一块嵌在肉里的碎石，即使在昏迷中，也反复拉扯着神经。殿外传来学宫学士诵读秦篆的声音，“平”“安”“和”的发音透过雾气飘进来，却没能驱散他梦里的黄沙。
梦里是沙丘的荒原。漫天黄沙裹着马蹄声，从地平线尽头涌来，为首的人穿着黑色长袍，袍角绣着“吕”字，转过脸时，却是吕政那张尚带稚气的脸，手里握着的短剑，剑尖滴着血，血落在黄沙上，瞬间融成黑色的纹路，像极了母巢引火槽里的磷粉。“陈先生，你看，这是祖父留给我的‘天下’。”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冷得像冰，“沙丘的粮道里，藏着能让大秦崩塌的‘火种’，你猜，什么时候会烧起来？”
“先生！先生你醒了！”
项伯的呼喊将陈墨从梦里拽出来。他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后背的伤口像被火燎过，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少年穿着干净的麻布短打，手里端着黑陶药碗，眼眶通红，显然是守了他一夜——甲胄放在旁边的木榻上，甲片缝隙里还沾着黑石渡的河泥，却已经擦得发亮。
“水……”陈墨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喉咙里的灼痛感比伤口更甚。项伯连忙递过陶碗，温水滑过喉咙时，他才看清案上摊开的竹简——是李斯派人送来的沙丘急报，上面的秦篆字迹潦草，还沾着几点暗红的血迹。
“李斯大人……在沙丘遇袭了。”项伯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指着竹简上的“粮道”二字，“他带着人刚到沙丘边界，就被一队蒙面人伏击，对方用的是秦军的制式弩箭，还有‘骊宫卫’的令牌——李斯大人说，那些人是冲着沙丘的粮道来的，赵成招供了，吕氏残党在沙丘控制着北方的军粮密网，连着蒙恬将军的长城防线。”
陈墨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项伯按住肩膀——少年的手掌比三个月前更有力，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伤口，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先生，你别急，太医说你毒还没解，不能动气。”项伯递过一块温热的帕子，“鲁先生让人送来了新熬的药，里面加了从云梦泽加急运来的清鳞草汁液，太医说，这剂药能让毒性再压七日，七日之内，必须找到沙丘的‘九叶清鳞草’，才能彻底解毒。”
“九叶清鳞草……”陈墨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落在竹简的“粮道”二字上。他想起梦里吕政说的“火种”，想起黑石渡底的真母巢，突然明白——吕不韦的“沙局”从来不是简单的复辟，是要掐断大秦的“粮脉”：长城防线的军粮靠沙丘粮道输送，一旦粮道被断，蒙恬的十万大军会陷入绝境，匈奴趁机南下，六国旧部再趁机作乱，大秦就会腹背受敌，不攻自破。
“赵成……招供了多少？”陈墨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项伯从怀里掏出一卷染血的供词，递到他面前：“赵成被押回大牢后，熬不过酷刑，招了——沙丘的粮道分三条，‘东沙道’‘西沙道’‘南沙道’，分别对应长城东线、中线、西线的军粮；吕氏残党在每条粮道的暗格里，都藏了‘轰天雷’，只要拿到‘粮道令牌’，就能引爆；还有，吕政没被炸死，他从玄宫地道的密道逃了，现在藏在沙丘的‘南沙道’里，手里拿着最后一块‘粮道令牌’。”
陈墨的指尖捏紧供词，竹简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他终于理清了吕不韦的终局之棋：从酸枣的震天雷、学宫的影子死士，到黑石渡的真母巢，都是“明棋”，目的是吸引大秦的注意力，真正的“暗棋”，是沙丘的粮道密网和吕政手里的令牌。只要吕政引爆粮道，长城防线崩溃，大秦就会陷入灭顶之灾。
“陛下……怎么安排的？”陈墨抬头看向窗外，晨雾已经散了些，学宫的方向传来翻动典籍的“沙沙”声，鲁先生应该在带着学士们整理被换过的《仓颉篇》副本——昨日李斯送来急报时提过，学宫的典籍库被人动了手脚，好几卷秦篆范本被换成了六国旧字的残卷，显然是吕氏残党想破坏“书同文”的推行。
“陛下在大殿议事，让蒙毅将军守着咸阳城，派王贲将军率五千骑兵去沙丘支援李斯大人，还让我……”项伯的声音顿了顿，指尖攥紧了衣角，“还让我留下来守着你，不让你去沙丘。”
陈墨的嘴角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嬴政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的身体，既想护着他，又怕他硬撑着去涉险。可他不能不去——沙丘的粮道密网只有他能推断出暗格的位置（从母巢的引火槽纹路能反推粮道的机关），九叶清鳞草也只有他认识（当年在楚地跟着项燕见过），更重要的是，吕政手里的“粮道令牌”，刻着和“骊宫卫”令牌一样的纹路，只有他能破解令牌上的机关，阻止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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