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还在大路旁的草叶上簌簌滚落,每一粒都裹着午后骄阳的灼热。
林恩扶着路边老槐树皲裂的树干,弯腰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像塞了把粗糙的砂石——贵族马车扬起的灰沙顺着他的口鼻灌进去,刮得气管壁又干又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小的颗粒感,刺得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怕动静引来远处可能残留的视线,只能死死憋着,任由那股痒意卡在喉咙里打转。
他抬眼望向马车远去的方向,鎏金纹边的车厢早已缩成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小黑点,像是被夕阳熔金般的天光吞掉了一角。
可车轮碾过地面的“轱辘——轱辘——”声,却像浸了铅的重锤,还在他耳边嗡嗡回响,每一下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方才躲进齐腰深的草丛时,风恰好掀起了车厢窗帘的一角,那惊鸿一瞥的画面此刻还在他脑海里清晰得扎眼:猩红的地毯像凝固的血,铺得满车厢都是,一个裹着月白色丝绸长袍的贵族斜倚在天鹅绒软垫上,指尖夹着支细长的熏香,淡青色的烟圈慢悠悠往上飘,模糊了他半张脸。
可那双眼睛,林恩记得清清楚楚——淡漠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扫过窗外时连半分停留都没有,仿佛他这个蜷在草丛里的流民,和路边被车轮碾过的杂草没有任何区别。
“魔力结晶……贵族的规矩……”林恩的手猛地攥紧了藏在粗布包里的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集市里那个家仆挥着皮鞭抽打平民的画面突然撞进来——那平民只是不小心蹭到了贵族的马靴,皮鞭就像毒蛇似的缠上他的脊背,裂开的衣衫下渗出血迹;还有灰石镇外老农蹲在田埂上的叹息,声音压得极低,说灵植家族一夜灭门,就是因为不肯把祖传的灵植培育术献给贵族,“连刚会爬的娃娃都没放过”。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翻涌着,像烧得滚烫的铁,烫得他心口发疼。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过来,带着母亲留下的余温,这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些——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阿斯托利亚城还没到,母亲蒙的冤屈还没查清,他不能在这里出事。
风渐渐转凉,带着树林深处的潮气,吹得他单薄的斗篷猎猎作响。夕阳已经沉到了西边的山坳里,只在天际线处留下一抹惨淡的橘红,像被撕碎的绸子,一点点往下沉。
林恩直起身,抬手拍了拍斗篷上的草屑和尘土,指尖能摸到斗篷布料上的破洞,那是前几晚在破庙里被老鼠咬的。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片连绵的橡树林上,高大的橡树撑开浓密的树冠,枝桠交错着,像一道漆黑的屏障横在大路尽头,把残存的天光都挡在了外面。
按照怀里那张边角磨损的地图标注,过了这片树林,再走半天就能到下一个大城。可现在天色已经暗得很快,大路上早就见不到半个人影,连飞鸟都钻进林子里躲了起来——若是继续赶路,夜里在空旷的大路上更容易遇到劫掠者,或是被饥饿的野兽盯上。
“就住这儿吧。”林恩咬了咬下唇,干裂的嘴唇传来一丝刺痛,却让他的决心更坚定了些。他紧了紧肩上的布包,包带早就磨得发毛,勒得肩膀生疼,可里面装着母亲的吊坠、半块黑面包和那张地图,是他现在全部的家当。他握着木棍,脚步放轻,一步步朝着橡树林走去,每走一步都留意着脚下,生怕踩断枯枝发出动静。
刚踏入树林边缘,一股潮湿的腐叶气息就扑面而来,和大路旁的干燥截然不同。那气息里混着泥土的腥气、腐烂植物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苔藓清香,吸进肺里时带着凉丝丝的触感,让他刚才被灰沙呛得发紧的喉咙稍微舒服了些。
高大的橡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皮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湿漉漉的,用手一碰就能沾到满指的潮气。
树枝向四周伸展着,像无数双漆黑的手,交错的枝叶把最后的夕阳余晖都挡得严严实实,树林里已经有些昏暗,只能看到零星的光粒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厚厚的落叶上。
林恩放慢了脚步,右手的木棍始终保持着微微抬起的姿势——母亲生前教过他,进陌生的树林时,要随时留意脚下和头顶:脚下可能有被腐叶盖住的深坑,一脚踏空就能摔得骨断筋折;头顶可能有枯死的枯枝,风一吹就会掉下来,砸在头上可不是小事。他的目光扫过地面,厚厚的落叶铺在地上,像一层柔软的深褐色垫子,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需要找一块平坦、干燥,且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
若是太潮湿,夜里躺在地上容易受风寒,他现在连治疗风寒的草药都没有;若是太隐蔽,比如躲在灌木丛里,万一有野兽靠近,他连预警的时间都没有。林恩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碰了碰身边一棵半人高的小橡树的树干——“枯荣感应”悄然发动,那是母亲教他的灵植家族秘术,以前他只用它来分辨草药的生死,从未试过感应这么高大的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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