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灰石镇就被一层棉絮似的薄雾裹住了。
那雾冷得刺骨,贴在皮肤上像冰碴子,连呼吸都带着白汽,一吐出来就被风扯散,没入灰蒙蒙的天里。林恩靠在土屋漏风的墙角,眼睛早睁得溜圆——昨夜老农的话像根烧红的细针,不仅扎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整夜,还顺着血管往心口窜,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灼痛。
母亲被冠上的“盗窃”罪名、灵植家族满门覆灭的惨状、贵族藏在暗处的阴谋,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锋利得像碎玻璃,怎么也睡不着。
他裹着那件缝补了五六层的旧斗篷,指尖还残留着昨夜捋草药时留下的涩味。
斗篷的补丁五花八门,有粗麻布的,有旧麻袋片的,最里面甚至垫了半块撕下来的帐篷布,针脚歪歪扭扭得不成样,却是母亲还在时亲手缝的——那时候母亲总说“多缝两层,风就钻不进来了”,可现在风还是能从补丁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霜气往衣领里灌,冻得他脖子发僵。
土屋的屋顶破了道指宽的缝,霜粒像碎盐似的从缝里漏下来,落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背上。一沾皮肤就化了,却留下更深的寒意,指尖早冻得发僵,连弯曲都费劲,只能攥成拳,把那点暖意拢在掌心。
墙壁上糊的旧报纸早就发黄发脆,边角卷得像干枯的树叶,风一吹就“哗啦”响,露出后面斑驳的土坯,有的地方还掉了块,露出里面掺着麦秆的黄泥。报纸上印着“阿斯托利亚城皇族庆典”的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得只剩个轮廓——那是他去年深秋在集市垃圾堆里翻到的,那天还下着小雨,报纸被泡得发皱,他蹲在泥水里一点点捋平,指尖沾了满手污泥,却觉得“阿斯托利亚”这几个字念着就暖,像能照到太阳似的。可现在再看那模糊的字迹,倒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胸口发闷——那座他曾向往的都城,说不定藏着毁掉他一切的阴谋。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声响突然从巷口闯进来,像块石头砸破了清晨的寂静。是皮靴踩在冻土上的“噔噔”声,混着仆役们粗重的喘气,还有镇吏那破锣似的叫骂,每一声都像钝锤敲在人心上,把薄雾都震得发颤。林恩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贴紧了冰冷的土墙——是镇吏!
他太熟悉这声音了,熟悉到一听就浑身发紧。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天比现在还冷,镇吏带着两个仆役踹开了隔壁张老头的门。
张老头当时抱着门框哭,声音都哑了,说家里只剩半袋发霉的麦种,哪来的魔力结晶?镇吏根本不听,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张老头蜷在地上,头“咚”地磕在门槛的石头上,血顺着门槛缝流进土里,染红了半块冻硬的泥疙瘩。后来有人说在贵族庄园的排水沟里见过他的破布鞋,鞋尖还沾着那片土的颜色,再后来就没人敢提张老头了。
还有上个月,一个卖野兔的少年因为藏了半块指甲大的魔晶,被仆役按在集市的石板路上,硬生生打断了腿。少年的哭声像小猫似的,在寒风里飘了半天,最后还是几个流民凑了点晒干的蒲公英,嚼烂了给他敷在腿上,可那腿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只能拖着走。
“都给我起来!搜!凡是交不出魔力结晶的,要么拿东西抵,要么跟老子去庄园当苦力!”镇吏的吼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木门被踹开的“哐当”声——那声音特别响,震得土屋的墙壁都微微发颤,还有流民们惊恐的求饶,有的带着哭腔,有的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林恩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王婶的声音,比张老头那时候还要绝望:“大人,再宽限几天吧!我家虎子发着烧,昨天刚用最后半株草药熬了汤,实在没魔晶了,您行行好……”后面的话被一阵咳嗽打断,是虎子的声音,细弱得像快断的线。
不行,不能被抓住!林恩的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手心全是汗,攥着怀里的黑面包——那是他今天唯一的口粮,是昨天卖了两株止血草换的,面包皮硬得硌牙,可现在却被他攥得软了一块。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差点被地上凸起的土块绊倒。地面坑洼得厉害,土块是之前漏雨泡松的,他踉跄着扶住墙,墙上的土坯又掉下来一小块,他赶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得去柴房!那是他去年偶然发现的藏身之处。柴房在土屋后面,堆满了干柴,大多是没人要的松树枝和枯灌木,镇吏们通常懒得仔细搜——毕竟干柴值不了几个钱,犯不着费力气。他来不及多想,弯腰从床底摸出那个装着草药的旧布包。
布包是母亲的,边缘已经磨破了,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止血草,针脚早就松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抱在怀里,又伸手往床板下摸——那里藏着剩下的半块黑面包,他捏着面包的一角,轻轻拽出来塞进怀里,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连床板发出的“吱呀”声都让他心尖发颤。
林恩瞬间僵住,屏住了呼吸,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外面的脚步声刚好经过他的土屋门口,一个仆役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不耐烦:“头,这屋看着快塌了,墙都裂了缝,里面能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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