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自那夜咳血风波后,王府的守卫森严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连飞鸟掠过上空似乎都会引来暗处警惕的注视。然而,与外界的剑拔弩张不同,府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萧琰依旧每日下朝后会来,但不再踏入寝殿内间。他通常只在外间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处理片刻由内侍送来的紧急奏章,或是听太医令低声回禀萧璟当日的脉象与用药情况。
他问得仔细,从用药分量到饮食起居,事无巨细,但语气始终平淡,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仿佛关心的只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政治犯的身体状况。
而内殿的萧璟,似乎真的耗尽了所有力气,变得异常“安分”。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清醒时也沉默寡言,对送到嘴边的药和清粥不再抗拒,只是机械地吞咽,眼神空茫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纹样,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躯壳。
那抹咳出的鲜血,仿佛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抗争的炽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这日,太医令诊脉后,面带忧色地向外间的萧琰禀报:“陛下,王爷身体亏损太过,气血两虚,汤药虽能维系,但若长久如此神思不属,郁结于心,恐非长久之计……或许,需要些外物稍作纾解。”
萧琰从奏章中抬起头,目光锐利:“何意?”
太医令小心翼翼道:“例如……找些王爷昔日感兴趣的物件,或是允许其在府内有闲走动,晒晒太阳,于病情或有益处。”
萧琰沉默片刻,挥退了太医令。他看向那垂落的、隔绝内外的锦帘,眸色深沉。
翌日,几样东西被送到了萧璟的榻前。
一把保存完好的焦尾古琴,琴身光润,是萧璟年少时最爱抚弄的;几本难得的孤本棋谱,他曾为此与萧琰争抢数日;还有一盆精心养护的、初绽的绿萼梅,冷香暗浮。
送东西的内侍低眉顺眼:“陛下说,王爷若觉烦闷,可稍作排遣。”
萧璟的目光在那几样东西上停留了许久,古琴、棋谱、绿梅……每一样都牵扯着一段或愉悦、或争强好胜的过往回忆。那些记忆越是鲜明,此刻映照的现实就越是讽刺。
他最终只是极轻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虚无的嘲弄,然后闭上了眼睛,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他没有碰那琴,没有翻那棋谱,甚至连看都未曾多看那盆绿萼梅一眼。
萧琰在外间,透过未曾完全合拢的帘隙,将内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萧璟那毫无波澜的反应,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批阅奏章,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他不急。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陪他耗下去。
又过了几日,天气晴好。内侍试探着询问,是否可扶王爷去院中透透气。出乎意料,一直沉默的萧璟,竟微微点了点头。
他被小心翼翼地搀扶到庭院中的暖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阳光洒落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几乎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他微微眯起眼,仰头看着被高墙分割成四方块的、湛蓝的天空,神情依旧淡漠,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已失去兴趣。
萧琰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玄色身影几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默然注视着。
他看到阳光在萧璟长而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看到他那截从狐裘中露出的、细瘦得惊人的手腕,也看到了他仰望天空时,那空洞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不可察的向往与……不甘。
就是这一闪而逝的不甘,让萧琰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
他的璟儿,从来就不是甘于认命的人。这死水般的平静,不过是更深沉的蛰伏。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萧璟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几分寒意。他控制不住地偏过头,发出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
几乎是同时,廊下的萧琰脚步微动,似乎想要上前,但那冲动只存在于瞬息之间。他硬生生止住了步伐,只是朝旁边的内侍看了一眼。
内侍立刻会意,连忙上前,为萧璟拢紧狐裘,递上温热的参茶。
萧璟止住咳嗽,接过茶杯,指尖冰凉。他没有看那内侍,也没有看廊下的方向,只是捧着茶杯,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眼神重新归于一片沉寂的荒芜。
一个不再试图靠近,一个不再显露锋芒。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隔着无法融化的坚冰。一个用沉默守护,一个用沉默反抗。
渊冰之下,暗流依旧在疯狂涌动,等待着下一个破冰而出的时机。
萧琰转身,无声地离开了庭院。
他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而他,必须比他的猎物,更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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