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那场花园里的“意外”所带来的喧嚣与混乱,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宫门彻底隔绝在外。殿内依旧是熟悉的沉静,只有熏炉里飘出的淡淡青烟,勾勒着时光缓慢流淌的轨迹。然而,这沉静之下,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小柱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忙着。他先是手脚麻利地打来温水,用干净的细麻布蘸湿了,小心翼翼地擦拭嬴政额角的汗渍和手上可能沾染的尘土。然后,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似的,从一个小巧的漆盒里挖出一坨墨绿色、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膏体,正是刚才在花园里没来得及涂上的那种。
“殿下,您忍着点,这药膏敷上去可能会有点凉,还有点刺刺的,但老御医说了,消肿止疼最是管用!” 小柱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拈起药膏,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嬴政那已经肿起一个小包的手背上。他的动作专注无比,圆脸上满是心疼和余悸未消的愤慨。
“肯定是成蟜公子搞的鬼!” 小柱子终于憋不住了,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替主子不值的怒气,“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一来,马蜂就来了?还直冲着殿下您来!奴婢看得真真儿的,他们躲得可快了,分明就是知道会有马蜂!”
他越说越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还有成蟜公子那眼神,奴婢瞧着就不对劲!假惺惺的!殿下,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告诉大王!让大王狠狠责罚他!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小柱子兀自忿忿不平地念叨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成蟜被秦庄襄王严厉训斥、甚至禁足的画面,颇有点大仇得报的快意。
然而,被他伺候着的嬴政,却始终沉默着。
他没有回应小柱子的义愤,也没有因为手背上传来的、那药膏带来的先是清凉后是微刺的感觉而皱眉。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低垂,看着小柱子为自己涂抹药膏的动作,眼神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情绪和波澜都被掩盖在了那一片漆黑之下。
他心中明镜似的。
是成蟜吗?可能性极高。那刻意制造的“偶遇”,那言语间的酸意与挑衅,那过于及时的躲闪,以及那瞬间流露出的、混合着紧张与期待的眼神……这一切都指向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也仅仅是“指向”而已。
证据呢?
谁能证明那些马蜂是成蟜引来的?是他亲手捅了马蜂窝吗?有人看见了吗?就算有人看见,那人敢出来作证,指认一位公子吗?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成蟜哭诉自己只是恰好路过,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反咬一口,说是嬴政自己不小心惊扰了蜂群,牵连了他们。
那么,告诉父王?
嬴政在心中冷静地推演着。父王会相信吗?或许会信几分。但然后呢?斥责成蟜一番?训诫他言行要谨慎?或者,为了维系所谓的“兄弟和睦”的场面,为了不让夏姬夫人和背后的楚系势力闹腾,大概率会轻描淡写地处理,甚至可能反过来觉得他这个太子过于敏感、小题大做,缺乏容人之量。
想到父王近来看着自己时,那欣慰中夹杂着一丝复杂难言的眼神,嬴政的心底泛起一丝凉意。父王的宠爱和信任,并非毫无条件的。尤其是在涉及后宫平衡和宗室关系时。
那么,告诉仲父吕不韦呢?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嬴政自己否决了。吕不韦或许有更多的手段和方法来处理这件事,甚至能挖出更深的东西。但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连这种“小麻烦”都无法独立应对,需要依赖他的力量。这只会让那位权势滔天的仲父,更加觉得自己这个太子“需要”他,从而更深入、更理所当然地介入他的生活,掌控他的一切。
他想起朝堂上,吕不韦那赞赏却带着审视的目光;想起暖阁中,那看似欣慰实则深不见底的笑容;想起他呈上《吕氏春秋》时,那试图在思想上也引领甚至掌控自己的意图……
依靠吕不韦,无异于饮鸩止渴。
紧接着,华阳太后那场家宴又浮现在脑海。祖母那温和笑容下暗藏的机锋,那些关于楚地文化的试探,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来自夏姬和芈宸等人的流言中伤……他发现自己看似尊贵的太子身份,实则身处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罗网之中。
明处,有吕不韦这样的权相,时刻试图引导和掌控;
暗处,有成蟜、夏姬这样的潜在竞争者,心怀嫉恨,伺机而动;
旁边,还有华阳太后这样地位超然、态度却可能摇摆不定的宗亲势力;
甚至连自己的母后赵姬,似乎也更沉浸于她自己的享乐世界,难以给予他真正有力的支持和理解……
这咸阳宫,这庞大的秦王宫阙,看似金碧辉煌,守卫森严,安全无比。实则,四面八方,都可能射来冷箭。有些是明枪,有些是暗箭,有些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他能够依靠谁?
父王?仲父?祖母?母后?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谁都不能完全依靠。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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