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襄王即位,吕不韦揽权,新的权力格局如同淬火后的青铜器,在最初的灼热与喧嚣后,逐渐冷却、定型,开始以某种既定的轨迹运行。咸阳宫仿佛也适应了这种新的节奏,白日的朝会,夜晚相府不熄的灯火,构成了秦国权力核心区日复一日的图景。
在这幅图景中,太子嬴政的位置,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教导、被保护的储君,更像是一株被刻意移栽到权力土壤边缘、开始接受风雨洗礼的幼苗。秦庄襄王,或许是出于让儿子尽早熟悉政务的考虑,或许是应了“仲父”吕不韦的某种建议,颁布了一道新的旨意:允许年岁渐长的太子,在非朔望大朝的日子里,于正殿旁的偏殿内,旁听一些不算涉及核心机要的日常朝议。
这道旨意,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并未引起太大的公开波澜,却在某些人心中激起了不同的涟漪。华阳太后听闻后,只是淡淡地对身边宫女说了一句:“政儿是该多见识见识了。”语气听不出喜怒。夏姬母子得知,则在私下里又添了几分嫉恨,觉得这更是嬴政地位稳固的明证。而吕不韦,则只是微微颔首,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预料与规划之中。
对于嬴政而言,这无疑打开了一扇全新的、观察真实权力运作的窗户,比吏师贾的律法条文、司马韬的沙盘推演,甚至比韩非那些冰冷的竹简,都更加生动、更加直接。
第一次进入偏殿,是在一个寻常的清晨。偏殿与正殿相通,中间以巨大的屏风和珠帘隔开,既能清晰地听到正殿内的议论,又能确保旁听者不直接暴露在百官的视线之下,保持了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和神秘感。嬴政穿着小小的太子常服,在小柱子和一名东宫属官的陪同下,在屏风后一个特定的位置坐下。这里摆放着一张小小的书案和坐席,位置恰好能透过珠帘的缝隙,隐约看到正殿内王座上的父王,以及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们。
他坐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如同在吏师贾的书斋里一样守规矩。但那双黑沉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准的罗盘,瞬间锁定了正殿内的几个关键方位——高踞王座、冕旒垂面的父王;站在文官班首,气度沉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相邦吕不韦;以及武将队列中,那位即便穿着朝服也难掩沙场气息的老将蒙骜。
朝议开始了。
最初涉及的多是些日常政务:某地粮仓的储备情况,某段水渠的修缮进度,对某些郡县官吏的考核评定……这些议题琐碎而具体,大臣们的奏对也多是照本宣科,气氛略显沉闷。
嬴政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丝不耐。他观察着父王如何听取汇报,如何偶尔发问;观察着吕不韦如何在适当的时机,用简洁有力的语言进行总结,或者提出更具操作性的建议;观察着其他大臣们,如何在吕不韦发言后,或点头附和,或补充细节,或干脆保持沉默。
他很快发现一个几乎不变的规律:无论议题最初由谁提出,经过一番讨论后,最终往往都会汇集到吕不韦那里。吕不韦的意见,似乎总能在纷杂的争论中,迅速抓住核心,提出一个看似最“合理”、最“有效”的方案。而王座上的父王,在大多数时候,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用“准卿所奏”或“依相邦之意去办”这样的话,为讨论画上句号。
嬴政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他不再仅仅将朝堂视为一个发号施令的地方,而是看成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课堂”。这里教授的,不是具体的知识,而是权力运行的无声规则,是人心向背的微妙博弈,是那个名为“政治”的游戏的底层逻辑。他从韩非那里学到的关于“势”、“法”、“术”的理论,在此刻找到了鲜活的注脚。
吕不韦的“势”,在于他相邦的地位和秦庄襄王的绝对信任。
他推行和解释的,是秦国的“法”(律令制度)。
而他驾驭群臣、引导议题的方式,则是精妙的“术”。
嬴政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这一切。他注意到,当吕不韦发言时,大多数文官都会下意识地挺直身体,神情专注;而像蒙骜这样的军功老将,虽然也会倾听,但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似乎在评估这些政令对军队、对战争的影响。
日子一天天过去,嬴政旁听的朝议越来越多。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如同一尊小小的、会呼吸的雕像,隐藏在屏风之后。朝臣们起初或许还会因为太子的在场而稍有顾忌,但时间久了,见他从不发声,也就渐渐习惯,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争论起来也更加放得开。
这一日,朝议的议题,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
议题是由边境郡守上报的。在秦国与魏国接壤的某处边地,出现了一伙流民。他们人数不多,约百余众,但行踪飘忽,时而聚集为盗,抢掠过往商旅乃至边境村庄;时而又化整为零,混入当地百姓中,难以甄别。地方官吏几次围捕,都因其熟悉地形且行动狡诈而未能成功,反而折损了些人手。郡守上书,请求朝廷定夺处置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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