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和而真诚地迎上异人疑惑的视线,声音清晰、沉稳,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在这破败的小院里响起:
“卫国人吕不韦,冒昧叩见公子。”
“公子”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格外郑重。
一瞬间,院子里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异人猛地愣住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因极度意外而产生的、不正常的红晕。他呆呆地看着吕不韦,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多……多久了?
多久没有人如此正式、如此恭敬地称呼他一声“公子”了?
在赵国,他是“秦崽”、“质子”、“那家伙”。
在秦国……恐怕也早已被遗忘。
就连他自己,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也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还是“安国君之子”,还是那个理论上拥有嬴姓赵氏高贵血脉的秦国公子。
而眼前这个陌生人,这个看起来非富即贵的陌生人,竟然……竟然如此恭敬地称他为“公子”?
老仆僖也愣住了,张了张嘴,看看吕不韦,又看看自家公子,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疑惑。这唱的是哪一出?
异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是警惕:“足下是……?找我……何事?”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那件破旧的深衣,似乎想在这位光鲜的访客面前,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吕不韦脸上绽放出更加真诚(至少看上去无比真诚)的笑容,那笑容温暖而富有感染力,仿佛能驱散这院中的阴霾。他没有直接回答异人的问题,而是再次拱手,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感慨与同情:
“不韦乃一介商人,周游列国,贩卖些珠玉帛币,混迹于市井之间。然,虽身处商贾之流,亦素闻公子贤名,知公子乃秦国王孙,身份尊贵,才德兼备。今日机缘巧合,于巷外得见公子风仪,心中仰慕不已,故冒昧前来拜见。唐突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表明了自己“低贱”的商人身份(降低对方戒心),又极力抬高了异人的地位和名声(满足其深层心理需求),还将之前的“窥见”巧妙地解释为“得见风仪”,给足了对方面子。
异人听着,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但那股因长期被忽视、被侮辱而干涸的心田,却仿佛被滴入了一滴甘霖。贤名?才德兼备?风仪?这些词汇对他来说,陌生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但从这个气度不凡的人口中所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他几乎想要相信的魔力。
吕不韦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已到,便适时地示意了一下身后吕槐手中的礼盒,语气更加恳切:“不韦对公子敬仰之心,无以言表。备此薄礼,聊表心意。只是……”他环顾了一下这简陋的、几乎一无所有的院子,以及那敞开的、能看到里面同样破败陈设的屋门,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此处非谈话之所”的遗憾,“此处虽雅,然终非静叙之地。门外巷陌,亦非待客之礼。不知不韦可否有幸,得公子允准,入内奉上心意,与公子稍作一叙?”
他的请求合情合理,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真心仰慕、渴望结交的姿态。既表达了登门拜访的诚意(带了礼物),又顾及了对方可能不愿在露天环境下交谈的隐私(尽管这“隐私”破败不堪)。
异人看着那个显然分量不轻、包装精美的礼盒,又看向吕不韦那张写满“真诚”与“恭敬”的脸。他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过一丝一毫的尊重与善意了。久旱逢甘霖,哪怕这甘霖可能带有未知的毒性,也足以让濒死的人产生不顾一切饮下的冲动。
绝望的深处,那被吕不韦敏锐捕捉到的、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小希望火苗,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尊重”和“礼物”猛地扇动了一下。
他是谁?想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无数个疑问在异人脑海中盘旋。
但……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这真的是一个欣赏自己“贤名”的人呢?
就算别有目的,自己一个落魄至此的质子,还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最坏,又能坏过现在吗?
他看了看身旁同样一脸茫然、欲言又止的老仆僖,僖的眼神里充满了劝阻,但他读懂了。
迟疑。挣扎。对未知的恐惧。对一丝温暖的可能性的渴望。
这几秒钟的沉默,对于异人而言,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最终,那微弱的希望,以及对“被尊重”的极度渴求,压倒了他残存的理智和警惕。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侧开了身子,让出了通往院内和那扇更加破败的屋门的道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妥协:
“既……既然先生不弃陋室……请……请入内叙话。”
这句话出口,仿佛抽走了他一部分支撑身体的力气。
老仆僖见状,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忧虑更深,但也只能默默地退到一旁,将院门完全打开。
吕不韦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笑容不变,再次恭敬一礼:“多谢公子!” 然后,他回头对吕槐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终于踏入了这扇象征着屈辱与困境,却在吕不韦眼中通往无限未来的馆舍柴扉。
而门内,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又将是怎样的一场,足以撬动天下格局的密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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