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长,这两日雨大,巷道里积水深,怕车子熄火。走坡道虽然绕一点,但路面爽利些。”面对护卫可能的疑问,阿旺早已备好了说辞。
罗云净坐在后座,目光掠过窗外被雨幕笼罩的萧条街景,只轻轻“嗯”了一声,未置可否。想着按计划很快就要与肖玉卿见面,他心中五味杂陈,那久违的熟悉感与眼下险恶的处境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阵无声的酸楚。
第三天黄昏,当车子再次驶上那段坡道,意料之中的袭击终于到来。两侧看似无人的民居窗口,骤然吐出火舌,子弹密集地打在车身上,铿然作响!
“处长,低头!”阿旺猛打方向盘,同时厉声喝道。他凭借高超车技,操控着车辆在弹雨中左右规避。随行的两名资委会护卫反应迅速,立刻拔枪还击,车窗外顿时枪声大作。一名护卫肩头中弹,闷哼一声,血花溅在车窗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坡道下方竟迎面驶来三辆黑色轿车,第一辆不仅未惊慌躲避,反而加速冲上,车窗摇下,伸出黑洞洞的枪口,精准的火力瞬间压制了埋伏的日谍。
附近隐藏的几个人趁着枪声大作,摸进民居,战斗很快结束,袭击者当场被击毙。
中间那辆轿车的车门打开,肖玉卿披着军大衣,身影清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快步走下。他看也未曾看那狼藉的现场,目光直接落在罗云净的座驾上,语气沉静地对随从下令:“你们暂且留下,派去通知宪兵司令部来处理现场,再派人送受伤的兄弟去医院救治。”
言罢,他才转向刚在阿旺护卫下走出车门的罗云净,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疏离:“罗处长受惊了。此地不安全,请上我的车,肖某护送你一程。”
罗云净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面上却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后怕:“有劳肖组长。”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护卫说:“小孙,你陪着那位受伤的兄弟去医院。”
车门关上,将雨声与血腥隔绝在外。车内空间狭小而静谧,苏景行立刻发动汽车驶离,后面一辆轿车紧紧跟上。
直到此刻,在绝对私密的空间里,肖玉卿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压抑的咳嗽声终于难以抑制地涌出喉间。他迅速取出帕子掩住唇,咳得肩头轻颤。
罗云净下意识想伸手扶他,低声道:“你的病……。”
肖玉卿缓过一口气,将帕子收起,指尖有些发颤,心跳得很快,他悄悄握住罗云净的手,坚定的十指相扣,脸上淡淡道:“无妨。”
罗云净的手在他掌心微微一颤,指节却不受控制地发力,以同样的力度回扣过去,仿佛要将这短暂相握的触感,牢牢镌刻进记忆深处。
车厢内一片死寂,唯有两人交缠的指节间,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上擂鼓。
两辆车在雨幕中平稳行驶,向着罗云净的寓所疾驰而去。
书房内,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计划的所有细节都已敲定,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事已定的寂静,以及更深沉的、即将分离的滞重。
罗云净看着肖玉卿收起地图,注意到他动作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比起三年前更为清癯苍白的侧脸。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玉卿,”他一把拽住肖玉卿,声音因压抑而有些沙哑,“你的身体……”
“无妨。”肖玉卿打断他,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再问的决绝。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罗云净因担忧而紧蹙的眉头上,顿了顿,忽然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
“我没事。”
那笑容,如同阴霾密布的天空偶然裂开一道缝隙,漏下的一缕转瞬即逝的天光。清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罗云净怔住了,他很少见到肖玉卿笑,更不曾见过这样的笑。
“去吧,云净。”肖玉卿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里才是你真正的战场,能让你所学,毫无挂碍地施展。我……为你高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罗云净心中所有记忆的闸门。他想起十年前,在送肖玉卿回沪上的途中,两个人的对话。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块他一直贴身携带的怀表。黄铜的表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递过去,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郑重。
“这个,你留着。”罗云净的目光紧紧锁着肖玉卿,“里面……有我在金陵时刻下的记号,你看着它,就像……看到我。”
肖玉卿的目光落在怀表上,他伸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接过了那块尚带着罗云净体温的怀表。他打开一看,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的指尖在表壳上那个独特的“?”符号上,极轻、极缓地摩挲而过。
这不是普通的临别赠礼,这是两颗灵魂在无言中完成的、最隐秘而郑重的契约。
肖玉卿缓缓收拢手指,将怀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世间唯一的暖源。他再次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比方才更清晰,也更沉重。那笑容里,是洞悉一切的坦然,是得偿所愿的满足,是……诀别的悲伤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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