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雨季,缠绵而湿冷。雨水敲打着北平路寓所书房外的芭蕉叶,发出单调又令人心烦的声响。罗云净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的不再是密码推演稿,而是防空听音器的最终调试报告。
他的笔尖流畅地书写着技术术语和数据结论,神情专注,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这项即将完成的任务中。只有他自己知道,大脑的另一半,正如同窗外阴云背后隐匿的雷声,无声地轰鸣着。
肖玉卿上次利用公开视察让老枪传递来的微型胶卷,内容并非新的指令,而是一份经过筛选、脱敏的敌方前线部队的无线电通讯日志样本——这是他作为协调军械事专员所能接触到的、不会引人怀疑的资料。这既是给他的新任务,也是一次实战考核。
日志里的电文同样加密,但等级不高。罗云净只用了两个晚上,就成功验证了他之前发现的那个“频率偏移校验规律”确实存在。它像一个隐秘的签名,将来自同一区域、或同一套密码体系的电文悄然关联起来。
这个发现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冰冷的确认。他通过这些冰冷的数字和代号,清晰地“看”到了敌人部队正在进行的、越来越频繁的调动和演习,目标直指赣南。肖玉卿的判断和“磐石”的情报,被这些第一手的、由他亲手破译的证据残酷地证实了。
他将破译出的零星信息,无关核心军事行动,但能佐证敌军活跃度的和关于“签名”规律的发现,用极细的毛笔,以代码形式写在一张看似普通的电路图缝隙里。下一次“偶然”遇见肖玉卿时,这份“作业”必须交出去。
“少爷,您都忙了好久了,喝碗热汤吧。”陈妈端着一碗汤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这雨下个没完,天气潮得厉害,您当心身体。”
罗云净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温和的笑容:“谢谢陈妈,放这儿吧。快好了,这批仪器验收完,就能轻松一阵了。”他语气自然,将那份画满了“电路”的图纸自然地合上,压在一叠文件下面。
他扮演得很好。在廖永兴和同事眼里,他是那个熬更守夜、终于攻克技术难关的优秀工程师;在陈妈眼里,他是那个工作辛苦、需要照顾的少爷。只有在这深夜的雨声里,他才是另一个自己。
七〇四兵工厂。第一批量产型防空听音器的验收仪式简单却隆重。廖永兴满面春风,本部派来的官员也对成果表示高度认可。罗云净作为核心功臣,站在廖永兴身侧,应对着各方赞许,谦逊而得体。
验收仪式顺利结束。廖永兴脸上的笑容却没能持续多久。当那份国防设计委员会的调令送到他桌上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难看。
“岂有此理!简直是釜底抽薪!”办公室里,廖永兴几乎是在低吼,他将调令拍在桌上,看向罗云净的目光充满了愤懑和不舍,“云净!这节骨眼上,他们怎么能这样!听音器刚成型,量产在即,后续改进千头万绪,他们这是要摘桃子还是要拆我的台?!”
罗云净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拿起调令,快速浏览,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惊讶和为难:“廖工,这……太突然了。委员会那边,我并无熟人,怎么会……”
“还不是申城那件事清了,加上你这回立了大功,被上头瞧见了!”廖永兴烦躁地挥挥手,“陈次长那边……估计也使了力。可这也太不顾实际情况了!”
“廖工,”罗云净语气恳切,“我自然是想留在研究室,把项目做到底的。去那里人生地不熟,并非我所愿。”他表明立场,随即话锋一转,给出务实理由:“但硬顶恐怕不行。不如我们请求延期交接?一个月,就一个月!我把关键技术难点梳理成文,把培训骨干带出来,确保项目离开我也能转。这样对上对下,都有交代。”
廖永兴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对!延期!这个理由充分!我这就起草报告,非得让他们明白这里的难处!一个月……虽然紧,但必须争取!”他立刻坐下,铺开公文纸,开始构思如何措辞才能最强有力地留住人。
罗云净看着廖永兴为了留住他而据理力争的样子,心中滋味复杂。这份挽留是真诚的,却与他必须履行的秘密使命背道而驰。
拖延策略成功了。但这一个月,注定不会平静。
拖延的代价很快显现。几天后,陈兆谦府上的管家再次打来电话,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罗少爷,陈先生问起,调令的事进展如何?可需这边协助疏通?”
罗云净恭敬回应,解释了研究室项目正处于关键期,廖总工正在申请延期交接的情况,并表示一旦交接完毕,定当尽快赴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回应:“陈先生知道了。陈先生说,机会难得,望少爷分清主次,早做决断。那边位置金贵,莫要让他人久等,寒了提携之心。”
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陈兆谦在告诉他:路已铺好,不要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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