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平路寓所,陈妈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饭。吃饭时,罗云净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陈妈,最近附近……还有生面孔吗?”
陈妈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了,少爷。那修鞋摊前几日也不见了。近来倒是清静。”
罗云净点点头,不再多问。监视的撤除,或许意味着沪上风波带来的直接影响正在消退,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接下来的日子,罗云净更加专注于防空听音器的项目。这套德国设备极其精密,涉及声学、机械、电子多个领域,消化吸收的难度极大。他几乎泡在了研究室和图书馆,查阅大量德文、英文资料,常常工作到深夜。
廖永兴看在眼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只能嘱咐秘书多关照罗云净的饮食起居,并力排众议,将所里最好的机加工师傅和有限的资源向他倾斜。
偶尔,在深夜放下绘图笔的间隙,或是从一堆外文资料中抬起头时,罗云净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在书店邂逅的身影。对方现在在做什么?他那身军装属于哪个部门?他口中的“调回来”,又意味着怎样的职责?这些疑问没有答案,却像远处的一盏孤灯,隐约闪烁,吸引着他的思绪。
时间悄然滑入深冬。防空听音器的项目进入了最关键的仿制攻坚阶段。罗云净几乎以研究室为家,常常通宵达旦。遇到的难题远超预期,德国技术的精密与独特的设计思路,让消化吸收的过程异常艰难。挫折感与日俱增,虽然廖永兴极力支持,但来自本部某些官员对进度的质疑声也开始隐约传来。
这日傍晚,又是一个难题久攻不克,心情有些烦闷的罗云净,穿上大衣离开寓所。他没有开车,只想在清冷的空气里走一走,理清纷乱的思绪。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那家旧书店所在的巷口。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罗先生?”
罗云净回头,肖玉卿站在不远处平静地望着他,手里依旧拿着两本书。他穿着便装,深色的呢子大衣衬得他身形颀长,少了些军装的锐利,多了几分儒雅,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像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真巧。”罗云净颔首致意,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放松,“来买书?”
“嗯,买了两本关于地理的书。”肖玉卿笑着说。
“要一起走走吗?”
他的邀请自然无比,仿佛只是顺理成章的建议,没有任何刻意的痕迹。
罗云净正需转换心情,便从善如流地点头:“求之不得。”
两人漫步在清幽的街道上,肖玉卿温和地问道:“工作还顺利吗?”
罗云净没有太多避讳,将听音器核心部件仿制中遇到的几个关键难题,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描述了一番,重点说了那种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总是差之毫厘的挫败感,以及外部若有若无的压力。
肖玉卿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听音器?是了,现在空中威胁越来越大,这东西确实紧要。”
“因为涉及声波和机械传动,精密程度要求很高。”谈到技术,罗云净的话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尤其是背景噪音过滤和方向辨识,是难点。”
肖玉卿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两个关键的问题,显示出他并非对技术一无所知,甚至有着相当的理解力。这让罗云净有些惊讶,也更放松了些。
肖玉卿没有试图提供技术解决方案——而是等罗云净说完后,沉吟片刻,道:“我虽不懂这些精密机械,但也知道,越是复杂的难题,有时越需要跳出原有的框架。德国人的思路固然严谨,但是否完全契合我们的实际情况和工业基础?或许……可以尝试分解开来,先抓住最核心的一两个点突破,不必追求一步到位完全复制。先解决‘有无’,再求精进。”
他的话点醒了罗云净。他一直以来都困在了“完美复刻”的思维里,却忽略了循序渐进和适应性改进的可能。是啊,先让它能响、能听准方向,再谈其他!
“跳出框架……抓住核心……”罗云净喃喃自语,眼中因连日疲惫而有些黯淡的光彩重新亮了起来,“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或许可以先简化传动机构,优先保证拾音和初步滤波的稳定性!”
看着他豁然开朗的样子,肖玉卿笑了笑,“看来我这外行话,倒是误打误撞了。”
“不,是金玉良言。”罗云净由衷说道,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仅神秘,更有一种能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罗云净停下脚步,转向身旁的人。交谈至今,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与信任悄然滋生,却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斟酌了一下语气,看似随意,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开口问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先生贵姓?”
肖玉卿闻言,也停下脚步,侧身面向他。昏黄的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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