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姓肖,肖玉卿。” 声音不高,却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交付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份初步的认可。
“罗云净。” 罗云净几乎是立刻接上,报出自己的名字。一种奇特的、正式建立联系的仪式感在寒风中弥漫开来。
从这一刻起,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人”,而是有了一个具体名字——肖玉卿,一个复杂而重要的存在。
肖玉卿微微颔首,像是将这个名字记下了。随即,他话锋自然一转,仿佛刚才的互通姓名只是途中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与务实:“饿了吗?”
这突兀却又无比自然的转折让罗云净愣了一下:“什么?”
“我还没吃晚饭,”肖玉卿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诚恳,“附近有家小馆子,汤包和鳝糊面做得不错,这个点应该还没打烊。”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罗云净,带着征询却又笃定的意味,“罗先生不介意的话,一起?”
罗云净只迟疑了极短的一瞬。内心深处那份经过今夜交谈再次巩固的、难以言喻的信任感,迅速压过了任何形式的社交矜持。他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正好有些饿了,那就叨扰了。”
这是一家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陈旧的小饭馆。店面不大,但里面灯火通明,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几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多是附近的街坊和晚归的职员,人声嘈杂,烟火气十足。
“这里没什么山珍海味,但味道地道,也干净。”肖玉卿领着罗云净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里的角落位置坐下,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他点了两笼汤包,两碗鳝糊面,又加了两个小菜。等待上菜的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陷入那种微妙的沉默,但与书店那次不同,这次少了些试探,多了些难以言喻的默契。
饭菜很快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两人便不再多言,安静地吃了起来。汤包皮薄馅足,汤汁鲜美;鳝糊面浓油赤酱,面条劲道。在这寒冷的冬夜,显得格外慰藉身体。
肖玉卿吃相斯文,但速度不慢,显然也是饿了。罗云净注意到他握筷子的右手手指关节处,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旧伤疤,给他那双修长的手添了几分硬朗。
离开时,夜已深寒。两人并肩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话题渐渐拓宽。从国内工业基础的薄弱,聊到国际技术的飞速发展,再到时局的艰难。肖玉卿的见解深刻而独到,他从不空谈主义,而是基于大量的事实和信息,分析得冷静而透彻,常常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言语间常带着一种深切的忧患意识,但那忧患之中,又蕴含着一种不屈的、寻求出路的坚韧。
罗云净听得入神,他发现自己很多模糊的感受和观察,都被肖玉卿清晰地道了出来。他忍不住问:“肖先生,依你看,在这样的时局里,像我们这样的人,究竟能做些什么?难道只能这样修修补补,眼看着巨轮艰难前行吗?”他的问题里,带着技术专家特有的务实,也透露出更深层次的迷茫和寻求答案的渴望。
肖玉卿目光变得深沉而专注。他看着罗云净,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去。
“修修补补,固然看似微小,但无数个微小的坚持和进步,汇聚起来,未必不能成为推动改变的力量。就像你改进听音器,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刻多救下几个士兵,多守住一寸国土。”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但更重要的是,不能只低头修补,还要抬头看路。要明白我们为何而修补,最终要驶向何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有些人认为,只有登上最大的那艘船,才能乘风破浪。但有时,最大的船或许方向已偏,或者内部朽坏,难堪重任。反而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新舟,虽然眼下弱小,却代表着新的方向和希望,更需要优秀的工匠去打造、去护航。选择哪条船,不仅关乎技艺,更关乎信念。”
他的话没有点明任何具体对象,但其中蕴含的隐喻和指向,却让罗云净的心猛地一跳。他隐约触摸到了肖玉卿话语之下那汹涌的暗流所指的方向。
那是一种与他平日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吸引他的可能性。
罗云净沉默着,消化着这番话的巨大信息量和冲击力。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目光凝重地看着沉沉的夜色。
肖玉卿也没有再往下说,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需要时间生根发芽。一时无话,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分别时,肖玉卿只是简单地说:“保重。项目若再有难处,或许换换思路,或者出来走走,总会有办法的。”
“谢谢。”罗云净郑重道谢,这一次,含义深远。
他看着肖玉卿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独自站在寒风中,心中却仿佛有一团火在慢慢点燃。
时光荏苒,初雪将至,防空听音器的项目虽仍有难关,但已在罗云净及其团队的努力下稳步推进。连日的脑力劳作后,他感到一丝疲惫,恰逢周末,便想起同事提及灵谷寺的梅花开了,遂决定独自驱车出城,偷得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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