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转身回到桌前,他摊开那份曹彦达留下的卷宗。里面是几份看似普通的厂商资料和机械设备清单,但在行间距和特定标记中,隐藏着需要特殊方法才能解读的信息。他取出一支特制的铅笔和尺子,开始仔细地比对和标注。
接下来的几天,肖玉卿严格按照曹彦达的指示行动。
他大张旗鼓地组织了几次处内会议,讨论锡山、姑苏地区设备核查的进展和困难;他让文书小陈频繁往返于各政府部门之间,索取大量的档案材料;他甚至亲自去了两次申城机械同业公会,与几位理事进行了长时间的会谈,抱怨各地上报数据的混乱和不及时。
所有这些行动,他都做得光明正大,甚至有些刻意的高调。处里的同事们都看得出肖专员为了这个核查项目忙得焦头烂额,连处长都特意过来慰问了一次,让他“注意身体,不必过于急躁”。
而在这些公开活动的掩护下,肖玉卿的眼睛和耳朵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戒。
他注意到,每次他安排小陈去央行调取资料后不久,信托处的林瑞明总会“恰巧”路过他们办公室,随口问起核查进展;
他发现处里的老科员赵先生在看到他桌上某些文件时眼神会多停留片刻,那种专注超出了一个普通文员对例行公事的兴趣;
他还察觉到,当他提及某些特定厂商名称时,办公室里的气氛会有微妙的变化,仿佛无形的天线被竖起,捕捉着每一个字眼。
这些都是极细微的迹象,几乎难以捕捉,但足以证实曹彦达的判断——他们内部确实有眼睛在盯着。
星期五下午,处里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茶话会,欢迎刚从金陵来访的几位官员。肖玉卿端着茶杯,周旋在人群中,耳朵捕捉着各方谈话的片段。
“......听说国防设计委员会的筹建进展很快,第一批入选的名单已经初步确定了......”一个金陵来的官员正和处长交谈着。
肖玉卿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
“是啊,这可是委座亲自抓的大事。”处长点头应和。
金陵官员感兴趣地问:“我听说了你们的工作,很重要。现在各地上报的设备流失情况确实触目惊心,委员会很关注这个问题。”
“确实如此。”处长叹了口气,“有些地方上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
肖玉卿正准备再靠近些,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他转过头,正好对上赵科员的目光。那双平时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异常清明,在与肖玉卿视线相接的瞬间又迅速恢复到平日浑浊无神的状态,还附带了一个谦卑的点头微笑。
肖玉卿回以微笑,举杯示意,心中却警铃大作。
茶话会结束后,他借口要准备次日与锡山来的厂方代表会谈,留在了办公室。夜幕降临,外面的办公区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他锁上门,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笔记本。在过去几天里,他已经悄悄记录下了所有可疑的细节和观察:
——林瑞明每次到访的具体时间和谈话内容;
——赵科员异常关注的文件类型和话题;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在某些特定时刻的微妙反应;
——甚至还有办事处与外部通电话的频率和时间规律......
这些零散的信息单独看起来都无足轻重,但放在一起,却隐约勾勒出一张无形的网。
忽然,走廊上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肖玉卿瞬间合上笔记本,将其塞回抽屉暗格,同时拿起一份公开的厂商名录摊在桌上,手中的钢笔随即在上面做着标记。
脚步声在他的办公室门外停顿了片刻,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是值班人员例行巡查锁门。
“肖专员还在忙啊?”值班人员敲敲门。
肖玉卿打开门,朝他点点头:“马上就好,老李你先锁其他门吧,我走的时候会关好灯锁门的。”
“好嘞,那您忙完早点回去休息。”
脚步声渐渐远去。肖玉卿却没有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到整层楼彻底安静下来,他才缓缓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危险不仅来自外面的监视和威胁,也潜伏在这看似平静日常的办公环境中。他想起曹彦达的警告:“你现在的最大优势在于你的官方身份和所处的位置,切勿本末倒置。”
是的,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耐心。
收拾好桌面,关灯锁门,肖玉卿走出办事处。夜间的凉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街对面那辆黄包车依然守在那里,车夫似乎已经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肖玉卿启动汽车,驶离四川中路,朝法租界驶去。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围环境。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缓缓从对面驶来,后车窗半开着,里面坐着的赫然是央行信托处的林瑞明。林瑞明似乎没有注意到迎面驶来的肖玉卿,正侧头与车内另一人交谈着什么。
车灯一闪而过的瞬间,肖玉卿看清了车内另一人的侧脸——那是日本商工会所的一名理事,他曾在领事馆招待会上见过。
轿车很快驶远,融入车流中。肖玉卿心中波澜起伏。央行官员深夜与日本商界人士同车而行,这绝非寻常社交活动。
他想起曹彦达的话:“日本人的介入和觊觎,让事情变得无比复杂和危险。”
他从后视镜看去,那辆黑色的别克早已不见踪影,汽车驶过外滩,黄浦江的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肖玉卿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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