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七〇四兵工厂。
巨大的厂房内回荡着机床运行的低沉轰鸣,空气中弥漫着切削液和金属粉尘的特殊气味。罗云净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工装,与廖永兴以及厂里的几位老师傅围在那台关键的坐标镗床旁。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奋战,基座箱体的精确测量数据已经全部获取。此刻,那块需要修正的关键复合齿轮正被牢牢固定在机床工作台上。罗云净亲自核对图纸上的修正参数,额头上渗出汗珠,不是因炎热,而是因极致的专注带来的精神压力。
“罗工,X轴补偿值输入完毕,Y轴负向偏移0.015毫米,确认无误。”一位老师傅看着仪表盘,沉声报告。
“好。Z轴进给速度再降低一档,精铣刀头损耗情况如何?”罗云净眼睛紧盯着缓慢移动的刀头,声音有些沙哑。
“刀头状态良好,可以按预定方案执行。”
“开始最终加工。”廖永兴站在一旁,最终下令,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紧绷。
机床再次启动,发出更加精细的嗡鸣声。锋利的刀尖精准地吻合金屑,飞溅出细密的金属光芒。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金属部件上。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沉重无比。
罗云净的心跳与机床的节奏同步,他大脑飞速运转,不断演算着可能出现的误差并及时微调指令。这一刻,所有的杂念——仓库的疑云、舅舅的警告、那个青年——都被摒除在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冰冷的数字、精确的轨迹和必须完成的任务。
数小时后。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刀头抬起,那枚经过精密修正的齿轮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拿到测量室进行最终检测。
等待结果的时间格外漫长。罗云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终于,测量室的门开了,老师傅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笑容,手里拿着检测报告:“廖总工,罗工!成了!完全符合设计要求!回差控制在允许范围之内!”
廖永兴一把抢过报告,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数据,猛地一拍大腿:“好!太好了!云净,你的计算完全正确!修正方案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和放松瞬间冲垮了疲惫,研究室和工厂的几位技术人员都欢呼起来。罗云净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多日的奔波、焦虑和不眠不休,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快!立刻进行总装调试!”廖永兴兴奋地指挥着。
修复好的齿轮被小心地安装回测距仪的基座箱体内,核心的光学模块也由罗云净亲手校准装入。整个仪器被重新组装起来。
通上电,进行模拟测试。灯光闪烁,精密的齿轮和光学部件开始协同工作。调试人员透过目镜观察远处的标靶,缓缓报出数据:“测距稳定……读数准确……重复性测试通过!”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实验室里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一台几乎被判了“死刑”的精密观测设备,在他们手中重获新生。
廖永兴紧紧握住罗云净的手,用力摇晃着:“云净!好样的!我这就向上面为你请功!前线急需这批设备,你这是立了大功!”
罗云净谦逊地摇摇头:“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特别是厂里的老师傅们,没有他们的精湛手艺,再好的设计也无法实现。”
虽然疲惫到了极点,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价值感充盈着他。这就是他回国的意义,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切实地解决难题,为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尽一份力。
然而,在他心底最深处,那份在申城信托仓库产生的疑虑,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暂时压抑了下去。它像一颗种子,悄然埋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再次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在沪上。
肖玉卿发出的密电如同石沉大海,按照纪律,他需要耐心等待参谋本部的回复和指示。
白日里,他依旧是沪港工商办事处的肖专员。他起草的那份“关于核查锡山、姑苏地区工厂设备接收及流失情况的方案”已经得到了处长的签字批准。
他以方案需要补充参考数据为由,派手下文书小陈再次前往一些相关的政府部门和行业协会调阅公开的档案记录,整个过程合乎规章,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肩上的伤口在消炎药和阿司匹林的作用下,疼痛稍减,但每一次抬手翻阅文件,还是会带来清晰的刺痛感,提醒着他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也提醒着他此刻身处的危险境地。
他尤其留意办事处内外的动静,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自己昨晚与掘田的短暂接触,虽然看似自然,但很可能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今后的每一次外出、每一次与人交谈,都必须更加谨慎。
下午,文书小陈抱着一摞新调来的档案资料回来了。
“肖专员,这是从实业部沪上办事处和几家同业公会调来的部分公开备案资料,主要是些厂商注册信息和一些已公开的设备交易记录。”小陈将资料放在桌上,“不过,有用的信息可能不多,很多记录都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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