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科长那一声干涩的“再研究研究”，如同在即将引爆炸药的导火索上泼了一盆冰水，瞬间让剑拔弩张的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钱副科长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马科长，眼神里充满了质问和恼怒。他费尽心机营造出的必杀局面，眼看就要在这临门一脚上功亏一篑！这个马秃子，搞什么名堂？！
“老马！你……”钱副科长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
马科长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他不敢看钱副科长，更不敢看旁边眼神凶狠如狼的赵大海，只能死死攥着钱副科长的胳膊，嘴唇哆嗦着，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道：“钱、钱科……情况有变……有变啊……硬来不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没法明说赵大海的威胁，但那惊惶失措的样子，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一旁的何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推了推眼镜，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钱科长，马科长说得有道理。执法检查是为了规范企业行为，促进发展，而不是简单地一关了之。尤其是在没有发现重大、明确违法违规事实的情况下，贸然让一个解决了数百人就业、产品有市场口碑的民营企业停产，造成的经济影响和社会影响，恐怕都需要慎重评估。我们媒体，也会持续关注事件的后续发展。”
何记者的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台阶，也点明了后果。省媒的“持续关注”，像一把无形的剑悬在头顶。
钱副科长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看惊慌失措的马科长，再看看冷静记录的何记者，又扫过眼前虽然面色疲惫但眼神倔强的李秀兰和一众“万家香”职工，知道自己今天想强行贴封条的计划，恐怕是难以实现了。继续僵持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哼！”钱副科长重重哼了一声，甩开马科长的手，色厉内荏地道：“何记者既然这么说，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但是，‘万家香’存在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必须限期整改！”
他转头对李秀兰，语气生硬：“李厂长，鉴于检查中发现的生产环节细节瑕疵和潜在风险，我们检查组正式提出口头警告，并要求你厂在三天内，就相关问题提交书面整改报告！在此期间，生产可以继续进行，但若再接到举报或发现新的问题，就别怪我们按规矩办事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对检查组其他人一挥手：“我们走！”
工商和卫生部门的人面面相觑，但也看出风向不对，跟着钱副科长灰溜溜地上了车。马科长更是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钻进了车里，自始至终没敢再看赵大海一眼。
三辆吉普车带着一股狼狈的气势，迅速驶离了“万家香”厂区。
检查组一走，厂区门口压抑的气氛瞬间松动了。工人们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地围拢过来，看着李秀兰，看着何记者，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希望。
“嫂子！咱们顶住了！”赵大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咧开大嘴，露出憨厚而兴奋的笑容。
李秀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扶着旁边的门框，对何记者深深鞠了一躬：“何记者，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
若不是何记者及时赶到，并用省媒的身份形成震慑，今天“万家香”恐怕在劫难逃。
何记者连忙扶住她，正色道：“李厂长不必客气，这是我的工作。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们是做实事的正经企业。今天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新闻价值。”
他顿了顿，看向李秀兰和周围的干部工人，语气诚恳：“不过，危机只是暂时解除。对方不会轻易罢休。如果方便，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万家香’的情况，包括你们创业的过程，遇到的普遍性困难，以及这次被恶意针对的详细经过。”
“方便！当然方便！”李秀兰连忙道，“何记者，里面请，我们详细说。”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李秀兰、张芸、孙工程师、赵大海等人，在会议室里，向何记者详细讲述了“万家香”从林卫东摆地摊起步，到开杂货店，再到创办食品厂的艰辛历程；讲述了他们如何严抓质量、建立品牌；也原原本本地将如何与吴老板结怨，对方如何利用资金、原料、流言进行打压，以及今天检查组到来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李秀兰更是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账目、专利证书、质检报告、以及销售科收集到的一些流言传播的线索。
何记者听得非常仔细，不时提问，记录，拍照。他被这个草根起家、充满韧性的企业故事所打动，也更清晰地认识到了在改革开放初期，民营企业，尤其是没有背景的草根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来自旧观念、旧势力以及不规范市场竞争的重重阻碍。
“我明白了。”何记者合上笔记本，神情严肃，“这不仅仅是一个企业被恶意竞争的故事，更折射出了当下民营经济生存环境的某些深层次问题。扶持政策如何真正落地？市场竞争的‘红线’和‘底线’在哪里？行政权力如何避免被个别利益集团利用？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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