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秀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钱上移开,落在了那个小小的、旧旧的红色发卡上。
她眼里的尖锐和愤怒,像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子泄掉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有对戒指再也回不来的心痛,有对眼前这区区四块五的不甘,更有对丈夫居然还记得女儿一个小小的愿望、并且用这种方式带回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个发卡。塑料冰凉,样式老旧,甚至有点扎手。但在她眼里,这却比那四块五毛钱更重。
小小不知何时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到妈妈手里的红色发卡,大眼睛一下子亮了,怯生生地小声说:“……给我的吗?”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她不懂大人间的波涛汹涌,只知道那个亮红色的东西很好看。
李秀兰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发卡别在了女儿稀疏的头发上。红色的发卡,映着孩子苍白的小脸,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林卫东看着这一幕,鼻子发酸。他知道,这一关,暂时算是过了。他用一个发卡,巧妙地转移了注意力,暂时稳住了局面。
他趁热打铁,拿起桌上的户口簿,语气变得坚定而务实:“秀兰,钱有了,但坐吃山空不行。我打听到一个确切消息,市里要在人民广场办夜市,允许摆摊卖东西,只要去申请就能有个摊位。这是政策允许的!我想去试试。”
他晃了晃户口簿:“申请需要这个,还要五毛钱管理费。咱们的本钱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只要去了,肯定能赚钱!至少,能把房租赚出来!”
李秀兰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再次充满惊疑:“摆摊?当个体户?那……那不就是街边的二流子吗?被人戳脊梁骨的!而且……卖什么?本钱就这么点……”
她的担忧完全在林卫东意料之中。八十年代末,个体户在许多守旧的人眼里,依旧不是正经行当。
“什么二流子!那是政策允许的!南方早就放开干了!多少人都靠这个发了家!”林卫东语气坚决地反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面子不能当饭吃!挣到钱,让小小能吃上肉能穿上新衣服,才是最大的面子!至于卖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小小头发上那个红色发卡上,脑中那个模糊的计划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就卖这个!”他指着发卡,语气斩钉截铁,“但不是这种旧的。我明天就去趟批发市场,进最新颖、最漂亮的发卡!女同志和小姑娘都喜欢的东西,本钱低,卖得快,周转快!正好适合我们!”
他的思路清晰,目标明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力。李秀兰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丈夫。他眼中的光芒,他语气里的笃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虽然依旧觉得摆摊是件丢人的事,虽然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恐惧,但看着桌上那四块五毛钱,看着女儿头上那个用戒指“换”来的发卡,再想想王主任最后通牒般的眼神,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沉默了良久,终于极其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得像耳语:“……五毛钱管理费……从这里面出吧。”
这就是同意了!尽管是被逼无奈下的同意!
林卫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巨大的喜悦和动力涌了上来。他拿起钱,仔细地数出五毛钱单独放好,将剩下的四块钱郑重地交给李秀兰:“这四块钱,你收好。明天我去进货,尽量用最少的钱,进最好卖的货!”
李秀兰接过那四块钱,感觉重逾千斤。这是她用传家宝换来的,是这个家最后的希望。
当晚,家里的气氛依旧压抑,但似乎又有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晚饭是玉米面糊糊就咸菜,但林卫东吃得格外香。李秀兰依旧没什么话,却默默地把糊糊熬得稠了些。
夜里,林卫东躺在床板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推演着明天的计划:去哪个批发市场?进什么样的货?价格区间怎么定?如何用四块钱撬动最大的收益?
兴奋、紧张、期待,还有巨大的压力,交织在一起。
而旁边的李秀兰,同样一夜无眠。她听着丈夫沉稳了许多的呼吸声,手里紧紧攥着那四块钱,心里乱成一团麻。她不知道丈夫这次是终于浪子回头,还是又一次更疯狂的赌博。
她只知道,这个家,已经跟着他,踏上了这条看似希望渺茫、吉凶未卜的路。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卫东就悄悄起身。李秀兰也几乎同时睁开眼。
“我走了。”林卫东低声道。
“……嗯。”李秀兰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小心点。”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卫东精神一振。他点了点头,揣上那五毛钱摊位管理费和剩下的雄心壮志,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凉爽而清新。林卫东目标明确,直奔城西的日用百货批发市场——那是这座城市个体经济最早萌芽的地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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