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流动了起来。
住建委那个一直低头看茶杯的主任，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丝惊讶。信访办主任那张愁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意外。
赵林这是……要硬顶王市长？
王振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未变，但那笑容底下，已经有了一丝冷意。
赵林却仿佛没有察觉，他坦然地继续说道：“就拿市府办前段时间那份关于金碧园的调研报告来说。不瞒各位，我刚看到初稿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地方用词太尖锐，个别数据也需要反复核实。但是，我转念一想，这说明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说明写报告的同志，是真正把脚踩在了泥地里，是真正把耳朵凑近了老百姓的窗户根，是真正把群众那些带着怨气、带着怒气、却也带着期盼的呼声听进去了！所以他的文字才有力量，有锋芒！报告有瑕疵，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起讨论，一起修改嘛！玉不琢，不成器。我们不能因为一块璞玉上有几丝纹路，就把它当成废料给扔了。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交上来的报告，辞藻华丽，面面俱到，看着像一块温润的美玉，实际上内里空空，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我们需要的，是能发现问题、敢于直面问题的干部！而不是只会粉饰太平、回避矛盾的裱糊匠！”
一番话，掷地有声。
他没有提一个“苏”字，但句句都在为苏晨辩护。他巧妙地将“急于求成”偷换概念成了“有冲劲”，将“报告有瑕疵”升华成了“深入基层、敢于直言”，最后还拉踩了一波“做表面文章”的官场陋习，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苏晨的脑海里，那道灰黑色的“打压咒缚”，在赵林这番铿锵有力的言语中，被金色的“青睐”气运不断消解、击退。那只无形的大手，最终不甘地、缓缓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压在心头的巨石，瞬间被搬开。
苏晨抬起头，望向那个为自己挡住了万钧雷霆的背影，心中一股热流涌动。
他看到，赵林头顶的气运，因为这次正面硬扛了上级的压力，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但却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凝练。
王振华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了赵林一眼，那眼神里有惊讶，有不悦，更多的，是一种审视。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市府办综合科科长，竟然敢在这样的场合，当着这么多部门的面，用这种方式来“指教”自己。
但他却发作不得。
赵林的话，句句都站在“公理”上，无懈可击。他如果继续揪着不放，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狭小，在刻意打压一个新人，打压一个“敢于直言”的下属。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副市长的最终裁决。
良久，王振华靠回椅背，重新端起了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呵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赵科长说得……也有道理。培养年轻人嘛，是要恩威并施，要给他们犯错的机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苏晨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之前的雷霆之怒更让人心寒。
“不过，报告，还是要改。要实事求是，要符合程序。市府办出去的文件，代表的是市府的脸面，不能有半点瑕疵。”
“散会吧。”
说完，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吴宇连忙抓起他的公文包和水杯，像个小跟班一样，脸色铁青地快步跟了出去，临走前，他怨毒地剜了苏晨和赵林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给我等着。
随着王振华的离开，会议室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着，离开了会场。
赵林没有动，他静静地坐着，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转过头，看着依旧坐在原地的苏晨。
苏晨站起身，走到赵林身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句“谢谢”，在此刻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赵林看着他，眼神复杂，既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拍了拍苏晨的肩膀，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回去，把报告重新弄。王市长说得对，程序上，我们不能让人抓住任何把柄。”他顿了顿，补上了一句，“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们自己手里的东西，做得比石头还硬，比钢铁还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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