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集:苏伯点醒
长安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黏腻。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朱雀大街的檐角上,把太医院后院那几株老槐的叶子泡得发亮,却也泡得人心里发沉。
双经渡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额头上覆着块浸了凉水的布巾。低烧让他浑身发懒,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脑子却异常清醒,翻来覆去都是些没头没尾的念头。窗外的雨敲打着窗棂,节奏单调得像支送葬曲,敲得他心口发闷——这雨,和前几日他冒雨去城西贫民窟那天的雨,竟有几分相似。
那天的雨更急,砸在头顶的油纸伞上噼啪作响,顺着伞骨汇成细流,钻进他的衣领,冰凉刺骨。贫民窟里的土坯房漏得厉害,昏黄的油灯在风里摇晃,照见炕上那个面色青紫的汉子,喉咙里像堵着团烂棉絮,每一声喘息都带着濒死的嘶哑。汉子的婆娘抱着孩子,跪在泥地里哭,眼泪混着雨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泥痕:“董医官,求您救救他吧,他要是没了,我们娘俩也活不成了……”
他当时什么也没想,解开药箱就开始诊脉。那脉浮而数,是风寒入里化热的征兆,再看汉子舌苔,白腻中透着焦黄,果然是急症。可他带的药材本就不多,给流民们分了些,剩下的刚好够一副“荆防败毒散”的量。他蹲在泥地上,借着油灯的光捣药,手指冻得发僵,却听得旁边那孩子小声问:“先生,我爹会好吗?”
他抬头时,正撞见孩子眼里的光——那光比油灯亮,带着点怯生生的希冀,像寒夜里一星点的火苗。他忽然想起祖父手注《黄帝内经》里的话:“医者,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那一刻,什么王医丞的刁难,什么太医院的规矩,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摸着孩子的头说:“会好的,喝了药就好了。”
药熬好时,天快亮了。汉子喝药后出了身透汗,呼吸渐渐平稳。那婆娘要给他磕头,他赶紧扶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能救这一个,可长安城里,还有多少这样在苦难里挣扎的人?太医院的门槛太高,高得像一道无形的墙,把那些最需要医者的人挡在了外面。
“咳咳……”一阵咳嗽把双经渡从回忆里拽了回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刚撑起半个身子,又重重倒回床上。布巾从额头上滑下来,落在枕头上,带着他的体温,很快被凉湿的布料吸走。
“师父,您醒了?”门口传来小周怯生生的声音,接着是轻手轻脚的脚步声。这孩子自从被他收留在身边,就学得格外谨慎,走路说话都怕惊扰了谁,只有在捣药或是认药材时,眼里才会放出点光来。
双经渡眯着眼看向床前,小周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药香飘过来——是他教小周配的“桂枝汤”,治风寒感冒再合适不过。只是这药味里,似乎还混着点别的什么,带着点焦糊气。
“药熬好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嗯,”小周把碗递过来,脸红了红,“就是……火大了点,有点糊底,师父您别嫌弃。”
双经渡接过碗,入手温热。他低头看了看,药汁呈浅棕色,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确实有几分焦味。可他没说什么,仰头就喝。药汁入口微苦,带着点涩,那焦糊味像根小刺,扎在舌尖上,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挺好。”他把空碗递给小周,见孩子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又补充道,“比昨天进步多了。”
小周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赶紧接过碗:“那我再去给师父倒点水。”
看着小周跑出去的背影,双经渡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是苦出身,却有着难得的纯良。他收小周在身边,本是想教他门手艺,让他能活下去,可如今看来,或许也是给自己留了点念想——在这冰冷的太医院里,总得有点能让人觉得暖和的东西。
可这暖和,太微弱了。
他想起王医丞那张总是拧在一起的脸,想起太医院里那些“权贵优先”的不成文规矩,想起自己每次为流民施药都得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长安,这座天下人向往的帝都,于他而言,更像个巨大的笼子。笼子是金子做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笼子终究是笼子,锁着他的手脚,也锁着那颗想走遍天下、普救众生的心。
“难道我这辈子,就只能困在这笼子里,看着外面的人受苦,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喃喃自语,胸口像压着块石头,闷得发疼。祖父临终前说的“莫困于长安樊笼”,此刻在他耳边响得格外清晰,可他能去哪里呢?西行的路,听说黄沙漫天,盗匪横行,还有那从未见过的异域风霜,他一个医者,手无缚鸡之力,真能走得出去吗?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种沉稳的节奏。双经渡心里一动——是苏伯。
果然,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青布短褂、背着药篓的老者就出现在门口。苏伯是祖父生前的好友,在长安西市开了家小药铺,平时话语不多,却总在他最为难的时候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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