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药沸三更烬冰炭,泪灼五内焚孽灰
潘高园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老汪家那令人窒息的院落时,婆婆钱左秀刻薄的询问如同苍蝇般嗡嗡袭来。
她连眼皮都未抬,只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冰冷的“送到了”,便像一缕游魂般飘过堂屋,径直扑向自己那方窄小的土炕,将婆婆的其他言语丢在脑后,置之不理。
潘高园沉重的身躯砸在硬邦邦的褥子上,连鞋袜都无力褪去。
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泥浆,瞬间将她吞没。
窗外,汪家其他人关于村里闲事、关于舅舅的议论声渐渐模糊、远去,她沉入一片无梦的、死寂的黑暗。
然而,这黑暗并未带来安宁,而是一场异常凶猛的病情。
半夜,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猛地从脚底窜上脊椎,让她在睡梦中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紧接着,又仿佛被投入了熊熊火炉,滚烫的热浪从五脏六腑里喷涌而出,瞬间蒸干了骨髓里的最后一丝水汽。
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冰冷的炕席上痛苦地辗转,喉咙干涸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割般的剧痛。
沉重的头颅像是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眩晕。
更糟糕的是,一阵阵难以遏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如同失控的风箱,猛烈地撞击着她单薄的胸腔,震得腹中的胎儿也焦躁不安地躁动。
汪细卫被身边的动静惊醒,黑暗中,他触碰到妻子滚烫如烙铁的额头和那被冷汗浸透、冰凉黏腻的衣衫时,心猛地揪紧了。
他慌忙起身,笨拙地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潘高园脸色惨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因痛苦而不住颤抖,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她蜷缩起来,像一只濒死的虾米。
在晕阙中,潘高园都还用手护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呵护着里面的小生命。
怒火瞬间烧红了汪细卫这个老实人的眼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猛地冲出房门,对着父母的卧室方向,第一次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吼道:“妈!你看看!你看看高园!她怀着身子啊!那么远的山路,林子里的野猪、熊瞎子、毒蛇……
你怎么就让她去?!要是出点事怎么办?!”
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钱左秀被儿子汪细卫的吼声吓了一跳,披着衣服出来,看到潘高园的模样,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嘴上依旧强硬。
“吼什么吼!送点粮食就娇贵成这样了?我怀着你的时候还背几十斤的粮食回家呢,谁知道她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招了风……”
然而汪细卫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守护领地的公牛,狠狠瞪了母亲一眼,那眼神里的愤怒和决心,让钱左秀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再理会母亲,转身回到炕边,打来冰冷的井水,拧了湿毛巾,一遍遍敷在潘高园滚烫的额头上,笨拙却无比轻柔地擦拭着她颈间的冷汗。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炕边,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潘高园因高热而微微抽搐的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自责。
丈夫沉默却滚烫的守护,像一股温热的泉水,缓缓注入潘高园冰冷绝望的心湖。
这迟来的、笨拙的温暖,却让她内心的愧疚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几乎要将她勒得窒息。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自己就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本分的农妇,守着丈夫孩子,哪怕日子清苦……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狗娘养的的日子,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污秽不堪、进退维谷的境地?
对未来的迷茫,对过往的悔恨,对眼前这份沉甸甸情意的无以为报,如同两股巨大的、方向相反的旋涡,疯狂撕扯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和躯体。
高烧在愧疚的燃料下,燃烧得更加猛烈,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沉过一日。
钱左秀看着儿子日夜守着病恹恹的媳妇,地里的活计也荒废了,终究是心疼钱也心疼地里的活,还有潘高园肚里的小孙子。
唯独没有疼过这个憨厚的儿子,和高烧的话都快说不出的的儿媳妇潘高园。
她骂骂咧咧地打开锁着的衣柜门,从里面翻出自己藏在瓦罐底下、用手帕层层包裹的铁盒,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
走到潘高园炕前,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真是祖宗!丧门星!做点事就要人命!还得倒贴钱!拿去!拿去请大夫!别死在家里晦气!”
那钱,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潘高园气血上涌,那话,听的潘高园闭上了眼。
汪细卫一把抓过钱,看也没看母亲,转身就用他们卧室里那条厚实的旧棉被,仔细地、严严实实地将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昏沉的潘高园包裹起来,像裹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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