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汪细卫离家那日,潘高园倚在门框上,望着他远去。
他背着简陋铺盖卷的身影,在村口黄土路的尽头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被起伏的丘陵吞没。
一股巨大的空茫瞬间攫住了她,仿佛脚下的地都晃了晃。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护住小腹,那里仿佛是她灵魂深处唯一未曾熄灭的灯盏。
回到屋里,她打开那个用碎花布头精心拼缝起来的小布袋——那是她悄悄积攒下的宝贝。
里面是几块洗净叠好的柔软细布,虽旧,却透着日光的洁净气息,还有一束五颜六色的棉线。
她一遍遍抚摸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准备,想象着它们将来裹住那团小小温热的样子。
指尖的触感粗糙而温暖,心头的阴霾和压抑,竟奇异地被这小小的动作熨帖下去些许。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漂浮在汪家这片冷漠的水域里了。
晚饭照例是在那张小小的四方桌上,桌角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堂屋一角的昏暗。
公公婆婆默然占据靠墙的那一方,细月端着碗坐在下首。
潘高园刚端起碗,汪细能已经像只敏捷而无声的猫,抢先一步,几乎是贴着潘高园坐到了她平日挨着细月的位置上。
那张年轻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黏稠的东西,直直地落在潘高园身上。
潘高园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石头砸中,她只能端着碗,默默挤坐到小姑子汪细月旁边。
小小的木桌和长长的板凳顿时显得异常拥挤,潘高园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汪细能身体散发的热气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埋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饭粒,味同嚼蜡。
昏黄的灯光下,公公婆婆仿佛两尊泥塑木雕,眼皮低垂,专注地咀嚼着碗里的食物。
对饭桌上这微妙而令人不适的座次变动,视若无睹。
他们的沉默,像一层厚厚的、污浊的油布,严严实实地覆盖下来,闷得潘高园几乎喘不过气。
“爹,妈,二哥他……”饭后,潘高园刚回到自己那间窄小阴暗的屋子,就听见门外传来汪细月压低的、带着委屈的嗓音。
她显然是在向父母抱怨二哥方才的举动。
“你懂什么!”婆婆的声音立刻尖锐地打断了她,像一把钝刀刮过粗粝的砂纸。
“姑娘家家的,少管闲事!你二哥不过挨着你嫂子坐坐,有什么打紧?一家人,莫说两家话,没得生分了!”
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斥责,仿佛汪细月才是那个搅乱一池静水的罪魁祸首。
公公在一旁,依旧沉默地吞吐着烟圈,那袅袅升起的青烟,模糊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也模糊了是非的界限。
夜渐渐深了,村庄沉入一片粘稠的墨色里。
潘高园吹熄了桌上那盏摇曳的桐油灯,摸索着躺下,简陋陈旧的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呻吟。
黑暗中,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安静下来,丝毫不受户外的猫叫和狗吠的影响。
但潘高园她睁着眼,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屋顶模糊的轮廓,耳朵却警觉地捕捉着门外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
终于,那声音还是来了。
极轻,像指甲小心地刮过粗糙的木门板,“笃,笃笃。”这声音却又极重的敲打在潘高园的心房。
停顿片刻,又是几下。
那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试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潘高园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冲撞。
她猛地坐起,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堵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叫。
另一只手则本能地、紧紧地护住自己的小腹,仿佛那里是她唯一需要誓死扞卫的城池。
黑暗中,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耳朵竖得生疼,屏息凝神地捕捉着门外那令人窒息的等待。
门外,一片死寂,如同凝固的墨块。
然而潘高园的心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分明“听”见了那无声的、带着湿黏气息的伫立。
那黑暗中的存在,如同蛰伏的兽,耐心地紧贴着门板,将冰冷的威胁一丝丝渗透进来。
她不敢呼吸,不敢动弹,唯有覆在小腹上的手,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却传递出身体深处最原始的守护意志。
腹中那小小的生命,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凝固的危机,变得异常安静。
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里,潘高园紧咬下唇,尝到曾经熟悉的一丝微咸铁锈味。
这无边无际的夜,仿佛一张巨口,吞噬了所有声响,却将门里门外两人间无声的角力无限放大。
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击着薄薄的、不堪一击的命运之门。
门外,一片死寂,但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
潘高园知道,那黑暗中的影子并未离去。
它就那样无声地、带着湿黏欲望地伫立在门外,像一张无形却充满恶意的网,紧紧包裹着她这方小小的、脆弱的囚笼。
唯有掌心下,那隔着血肉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搏动,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无边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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