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朱迪钠的身影随着本次直播的结束而缓缓淡去,那面横亘天穹的巨幕也再度隐没于渐沉的夜色之中。
然而,奉天殿前,却无人因直播的结束而有丝毫放松。一股混杂着恐惧、绝望、悲愤和侥幸的复杂情绪,如同沉重粘稠的墨汁,泼洒在每个人的心头,将这片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广场浸染得一片死寂,旋即又被各种失控的声音打破。
那些在天幕讲述中被点名的勋贵,反应各异,却无不透着末路的凄惶。
有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直接僵立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天幕消失的方向,仿佛已然看到了自己未来那冰冷的结局,连哭喊的力气都已失去。
有人再也维持不住臣子的仪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放声痛哭,哭声嘶哑绝望,不知是在哀悼自己注定终结的命运,还是在向那冥冥中的天数或不远处的帝王乞求一丝渺茫的生机。
更有人状若疯魔,挥舞着双臂,朝着天空,也朝着那端坐于御阶之上的皇帝,发出凄厉的呐喊:“冤枉!陛下!臣冤枉啊——!” 这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恐惧,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在所有失态之人中,并不在奉天殿的前军都督府佥事於显的表现,尤为惨烈。
他官职不高,甚至在奉天殿都没有他的位置,现在正站在应天街头带队巡视。但此刻,他却成了部下们目光隐晦扫过的焦点。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是一种近乎死人的灰败。天幕的宣告,对他而言是三重打击:儿子於琥未来将被诛杀!女儿和潭王女婿因恐惧而自焚!就连他自己,死后都不得安宁,要被掘出列入“胡党”,受尽唾骂!
“逆子!孽障!!”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眼中瞬间迸射出一种骇人的红光!他此刻是真想立刻找到那个尚在稚龄、未来却会惹下泼天大祸的儿子,亲手将其掐死!然后,再一刀了结自己,免得活着承受这无尽的羞辱和未来那更加不堪的结局!
这些年,他为了仕途,确实有意结交位高权重的韩国公李善长,逢年过节,礼物问候从未断绝。可……可这满朝文武,勋贵百官,谁不是如此?谁不想寻个依靠,找个门路?他於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万万没想到,这日后竟成了催命的符咒!不仅害死了儿子,更连累了已然贵为王妃的女儿,让她在青春正盛时便与夫君一同葬身火海!
一想到女儿在那烈焰中惊恐无助的模样,於显只觉得心如刀绞,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之气瞬间被巨大的悲痛淹没,按在刀柄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他瘫软下去,跪伏在地,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水混合着冷汗,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儿子,女儿,家族……都在那未来的风暴中被碾得粉碎。
龙椅之上,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这众生百态的悲喜剧。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痛哭流涕、喊冤叫屈的臣子,扫过瘫软如泥、面如金纸的李善长,内心翻涌着的是如同岩浆般灼热而暴戾的情绪,但脸上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
天幕的预言,像是一份来自未来的、血淋淋的名单。这些人,这些事,如同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也摆在了他的面前。
如何处理?
是相信这天命不可违,静待其发生?
还是……强行逆天改命,将这些未来的“隐患”提前扼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漆黑一片、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夜空。马皇后疲惫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太子妃常氏血崩而亡的景象再次浮现。强行改变,真的能如愿吗?还是会引发更可怕的“反噬”?
奉天殿前,各种哭嚎、呐喊、低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喧嚣。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上,是帝王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及所有未被点名者那兔死狐悲、噤若寒蝉的寂静。
正当奉天殿前被绝望与恐惧笼罩,哭嚎与喊冤声此起彼伏,朱元璋眼中杀意渐炽,几欲下令先行锁拿几个“榜上有名”的勋贵之时,一个沉稳而带着疲惫的女声,如同定海神针般从殿外传来:
“都安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马皇后在一众女官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殿中。她一身素缟,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这两日为操持太子妃的丧事耗尽了心神,未曾踏足前殿。但此刻,她的身姿依旧挺拔,目光扫过混乱的群臣,最终落在了被汤和搀扶着、面如死灰的李善长身上。
她径直走到李善长面前,无视了周围各种惊惶的目光,亲手搀住了这位老臣颤抖的手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李先生,”她看着李善长浑浊而充满恐惧的双眼,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本宫还活着呢。现在,才是洪武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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