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宫的灯,亮了一整夜。
翌日天还未亮,宫人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一股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嘶吼,没有挣扎。
只有一条白绫,静静悬在鎏金横梁上,下面的人影早已没了声息。
曾经权倾朝野,搅动风云的九王爷李承瑞,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将自己吊死在了这座为他“安度晚年”而准备的华丽囚笼里。
他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封血书。
字字泣血,极尽悔恨。
血书上,李承瑞“痛陈”自己如何利欲熏心,勾结瓦剌,意图谋反,犯下滔天大罪。又说自己如何辜负先帝厚望,更对不起太子殿下的宽厚仁慈。
末了,他“盛赞”太子殿下李承稷乃天纵奇才,不费一兵一卒,仅凭几颗土豆便平定北境之乱,实乃大周万民之幸。
自己罪孽深重,无颜苟活,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早朝之上,文武百官听着内侍官宣读完这封血书,整个太和殿内,落针可闻。
没人是傻子。
这哪里是悔过书,这分明是催命符!
所有人都清楚,这封血书,是李承瑞留给自己身后名,留给他家眷的最后一点体面。
更是太子殿下,留给天下悠悠众口,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交代。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弥天大祸,就这么被太子殿下用一种近乎“仁慈”的手段,轻描淡写地抹平了。
“太子殿下仁德!”
“太子殿下英明!”
山呼海啸般的赞誉声中,李承稷的声望,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有二心。
然而,就在这一片歌功颂德的浪潮里,有一个人,却如坠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慈安宫。
“你说什么?他死了?”
皇后听完心腹女官的禀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她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一抖,“哐当”一声,上好的汝窑茶盏摔在金砖上,碎成了几片。
女官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是,娘娘。九王爷……悬梁自尽了。”
皇后的声音干涩发紧:“自尽?他怎么会自尽?”
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弟弟,那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九王爷,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去死!
女官身子一颤,小声补充道:“听安乐宫的人说,王爷昨夜先是撞柱,被暗卫拦下了……临去前,人已经有些疯癫,嘴里……嘴里一直念叨着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皇后厉声问。
“……土豆。”
轰!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天雷,直直劈在皇后的天灵盖上!
土豆!
又是土豆!
她当然知道九王爷是她的人!
她暗中给了多少钱粮,许诺了多少高官厚禄,她自己一清二楚!
她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让九王爷在北境作乱,引瓦剌为外援,她那个一向孝顺的长子,为了大周安稳,必然会向她这个母后低头,乖乖将储君之位,让给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李承渊。
就算李承稷宁死不从,一场大战下来,国库空虚,民怨沸腾,她再以皇后之名,扶持李承渊收拾残局,名正言顺!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结局会是这样!
没有大战,没有动荡。
李承稷甚至连京城都没出!
就凭着那个疯妃范柔柔种出来的几颗烂土豆,就让她的全盘计划,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皇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她扶着桌案,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水渍和瓷器碎片,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念头。
不,不对。
不是土豆。
是她的儿子,李承稷!
是她那个从小到大,在她面前温顺得像只猫儿一样的长子!
他不是仁慈,他是诛心!
他没有杀李承瑞,他只是逼着李承瑞吃下土豆,让他亲口品尝自己一败涂地的滋味,让他日日夜夜活在被土豆支配的恐惧里!
这比一刀杀了他,要残忍百倍,千倍!
皇后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亲生儿子。
他那温和恭顺的表象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灵魂?
处置了一个意图谋反的亲叔叔。
下一步呢?
皇后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不远处,多宝阁上摆着的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那是她特意留着的,小儿子李承渊儿时最喜欢的玩具。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后脑。
他……会放过承渊吗?
会放过她这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亲生母亲吗?
他只用了两道圣旨,和一种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叫“土豆”的蔬菜,就让李承瑞的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就让那个她寄予厚望的九王爷,疯癫自尽!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这又是何等深沉的心机!
皇后在这一刻,才惊恐地发现,她一直以来,都小看了自己的这个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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