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走在最前,始终没说话,只垂眸看着自己腕间的玉镯。方才太后那番话敲打得极妙:既借着“年家旧事”压了华妃的气焰,又用“谨守本分”给刚承恩宠的甄嬛提了醒,末了绕回“安分”二字,句句都落在“规矩”上——这后宫的天平,终究得握在她手里才稳妥。玉镯凉丝丝的贴着手腕,她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
安陵容缩在人群末尾,指尖把素帕绞得变了形,帕角的晚莲绣纹都被揉得发毛。方才太后看甄嬛时,眼尾那点几不可见的温和,像根细刺扎在她心上。她宫里的东阿阿胶早喝完了,前儿想让内务府补些,只换来句“近来采买吃紧”;连鬓边那支旧银钗,珠花都掉了半颗,这般光景,哪有资格掺和这些明争暗斗?她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正走着,竹息从寿康宫追出来,轻声回禀:“御花园的紫牡丹开了半架,刚遣小太监去瞧,说比往年开得还盛。太后说闷得慌,想请主子们陪去瞧瞧。”
前头的太后已由宫女扶着转身,银凤宫装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混着白兰气息。“也好,”她慢悠悠道,声音比在殿内松快些,“你们陪哀家走走,看看这花,倒比看你们方才那紧绷模样舒心些。”
年世兰忙收了沉脸,快步上前想去扶,金镯碰撞的脆响里,藏着几分刚被敲打后的不甘。甄嬛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抹艳红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太后没明说的话——太懂事了,容易被人当枪使;可若不懂事,在这宫里,怕是连当枪的资格都没有。她指尖捻了捻袖中帕子,脚步不疾不徐地跟上。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泼天富贵,粉的、紫的、白的挤在枝头,风一吹便晃出满院香。太后由竹息扶着,在临水凉亭里坐定,银凤纹宫装的下摆垂在青石板上,与周遭的姹紫嫣红相衬,倒显出几分不怒自威的肃静。她刚端起茶盏,目光扫过甄嬛的素色裙衫,淡淡夸了句“素净得宜,不夺花的艳”,西南角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跟着就炸开尖利的吵嚷:“她甄嬛算什么东西!也配踩在我头上?不过是个失宠又得宠的贱人,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那声音又尖又急,像一把钝刀划破了满园娴雅。太后刚舒展的眉头当即蹙成个川字,捏着茶盏的手顿住了,眼尾的纹路都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年世兰脸上的笑也收了,瞥向声音来处,语气带了几分厉色:“谁在园子里撒野?传出去倒像是咱们惊扰了太后。”说着便扬声唤:“颂芝呢?去看看!”
凉亭里霎时静了,连风吹过花树的沙沙声都听得见。甄嬛抬眼望向西南角,只见那边柳荫下隐约有几个身影在拉扯,裙摆翻飞,像是宫女和太监起了争执。她心里轻轻“咯噔”一下——这御花园向来清净,谁敢在太后面前这般放肆?怕不是简单的吵闹。
宜修端坐着没动,只对身边剪秋递了个眼色,声音平静无波:“先别惊动太多人,让小太监去瞧瞧就好。太后在此,别让这些腌臜事污了眼。”话虽这么说,她眼底却闪过一丝探究——这节骨眼上出乱子,怕不是巧合。
“这是谁家的轻狂,敢在此喧哗?”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陈年的威严,像浸了冰的井水,凉得人骨头缝里发颤。
话音未落,就见慧答应索绰罗湄雪被康常在半拉半拽着过来,仍是梗着脖子,发髻上的珠花歪歪扭扭,嘴里还在碎碎念:“不过是个失了势的主儿,凭什么在我面前摆架子!”她身上那件石榴红的云锦宫装,在日头下红得扎眼,活脱脱像团烧得太旺的火苗,偏生配着她撒泼的模样,倒成了笑话。
甄嬛正站在廊下,月白衫上沾了几片落英,像雪压枝头的清寂。见太后目光扫过来,只静静福了福身,半句多余的话也无——这等场合,多说一个字都是错。敬妃早已沉下脸,呵斥道:“慧答应,太后在此,还敢放肆!”
湄雪这才瞧见凉亭里的太后,吓得腿肚子一软,却偏要强撑着不肯下跪,只胡乱福了福,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太后……太后万安。”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停了,那串紫檀珠子被摩挲得发亮,此刻却像生了刺。她的目光从湄雪那张涨红的脸上滑到她身上的云锦,慢悠悠道:“你是哪个宫的答应?”
“臣妾……臣妾是永和宫的慧答应。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夸过臣妾规矩呢……”湄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还不忘往皇后身上攀,仿佛宜修的名号是道护身符。
宜修眉头微蹙,没接话——这蠢货,倒会攀咬。
“永和宫的人,也就该守景仁宫的规矩。”太后缓缓起身,竹息忙上前扶稳,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剜剜地落在那云锦上,“本宫倒要问问,答应的份例里,何时有了苏州织造的云锦?又何时能戴金步摇了?莫不是内务府的人,连祖宗定下的规矩都忘了?”
湄雪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康常在急得直拉她的衣袖,声音发飘:“妹妹快认错!是……是臣妾糊涂,把自己的料子借她穿了!步摇也是臣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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