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黎明前彻底停了。
空气中饱含着泥土被浸润后特有的腥甜气息,混合着青草和湿石的味道。岩壁上,积蓄的雨水还在不紧不慢地滴落,敲击在下方的石头上或水洼里,发出清脆或沉闷的声响,像是一曲杂乱却充满生机的乐章。那个被他们一镐一镐刨出来的蓄水池,底部终于不再是干裂的黄土,而是积起了一层指节深的、浑浊的泥水,边缘的石头被浸润得颜色深暗,反射着天光。旁边摆放的瓦罐、葫芦,甚至几片巨大的芭蕉叶做成的临时容器里,也都或多或少承接了些许雨水。
这突如其来的甘霖,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营地上空的阴霾。赵铁柱咧开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嘴唇,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像是笑容的弧度。他小心翼翼地用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将小容器里的雨水一点点汇集到大瓦罐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老村长蹲在池边,伸手摸了摸那湿润的池底,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慰藉。王老栓和他媳妇则忙着将一些被雨水打湿、但尚且能用的柴火摊开晾晒,脸上也多了一丝久违的活气。
然而,这片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山下传来的异样动静打破了。
起初,只是风中断断续续送来的一些模糊声响,像是许多人杂沓的脚步声,又夹杂着孩童细弱游丝、却持续不断的啼哭,以及大人沙哑而疲惫的呵斥与催促。这声音不同于往日山风的呜咽或野兽的嚎叫,带着明显的人迹,而且规模不小。
岑卿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她原本靠着岩壁假寐,此刻已如同最警觉的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几步便来到了岩壁的边缘,凝神向下望去。
老村长、赵铁柱几人也立刻察觉到了异常,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凑了过来。
只见山下那条他们曾经走过、如今已被荒草半掩的蜿蜒小路上,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三两个黑点,而是一支拖沓前行、迤逦不绝的队伍!粗略看去,竟有二十余人之多!男女老少,扶老携幼,构成了一幅凄惨的流民图。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不少人的衣服已经成了布条,勉强遮体。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队伍中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如同被洪水驱赶的蚁群,正缓慢而固执地朝着这座唯一的荒山移动。
“是……是村东头的李寡妇!她拉着她的两个娃!”
“看!那是陈木匠!他把他那瘫痪的老娘背在背上!”
“还有张猎户!他怎么……怎么也落得这般田地?他旁边那是他婆娘和小子吧……”
“后面……后面是村西的刘家一大家子……”
王老栓瞪大了眼睛,努力辨认着下面那些熟悉又因饥饿而变得有些陌生的面孔,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这些人,几天前还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村落里,有些人曾对着毅然决然上山的岑卿祖孙投以鄙夷或怜悯的目光,有些人在赵铁柱他们决定上山时,还曾冷言冷语地嘲讽过他们是“自寻死路”。
赵铁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斜倚在旁边的镐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些紧闭的房门,那些夹杂着恐惧和不理解的冷言冷语,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
老村长看着山下那支缓慢移动的、如同残兵败将般的“队伍”,重重地、带着无尽悲凉地叹了口气,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造孽啊……真是造孽……这是……山下彻底待不住了,逼得他们都……都往这绝路上来了啊……”
岑卿沉默地注视着下方。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扫描仪,掠过那一张张麻木、绝望、因饥饿而颧骨凸出的脸。她看到了比赵铁柱他们当初上山时更深的崩溃,更彻底的无力。有人几乎是空着手的,有人背着干瘪破旧的包袱,但无一例外,都面黄肌瘦,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在接连的打击中被碾碎、抽离。几个半大的孩子被大人牵着手,踉踉跄跄地走着,脸上满是污垢和恐惧,连哭都显得有气无力。
山下,在她所知的“剧情”之外,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将这些人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希望也彻底扑灭了?
那群人终于蠕动到了山脚下,停了下来。他们仰起头,望着这座在雨后更显湿滑、陡峭、仿佛巨兽张口以待的荒山,脸上露出了与当初赵铁柱几人如出一辙,甚至更为浓烈的恐惧和茫然。未知的艰险,比已知的绝望更让人心悸。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娃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尖锐而凄厉,立刻被她身旁面色蜡黄的母亲慌乱地捂住了嘴,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人群开始骚动不安,有人看到了岩壁上方的岑卿几人,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绝望中又生出一丝微弱的、看向同类的好奇与期盼。
犹豫、挣扎、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脚下那片土地彻底的失望,在山脚下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激烈地碰撞、弥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今天也在努力拯救悲惨路人丁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今天也在努力拯救悲惨路人丁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