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清提着那几条沾染了泥土和腥水的鱼,继续在迷宫般的街巷里穿行。他的心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他的神经上。鸭舌帽男人的身影如同鬼魅,始终在他眼角余光可及的范围内闪现。他不能回头,不能奔跑,只能凭借多年来养成的镇定,维持着一个普通市民采购归来、可能还想再逛逛的假象。
他绕过了卖廉价成衣的棚户区,穿过了气味刺鼻的咸鱼档,甚至在一个人声鼎沸的茶馆门口驻足,假装被里面的说书人吸引。他用尽了一切城市生存的技巧,试图混淆追踪者的判断。汗水浸湿了他后背的粗布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他知道,这不是体力的较量,而是意志与耐心的比拼。他必须为顾长钧争取时间,无论那希望是多么渺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开始西沉,将香港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陆文清的腿脚已经开始酸麻,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绕了多远,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停下,更不能将身后的危险引向那个铁皮屋顶下的、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机会终于出现了。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恰好有一支送葬的队伍经过,唢呐凄厉,纸钱纷飞,人群拥堵了道路。陆文清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贴着哭丧的人群边缘,利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视觉盲区,闪身钻进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垃圾桶的阴暗窄巷。
他屏住呼吸,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送葬队伍的喧闹声掩盖了许多杂音。几秒钟后,他听到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带着一丝迟疑和焦躁,很快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了。
他没有立刻放松,又在窄巷里潜伏了足足一刻钟,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异样,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暂时……安全了。
但他不敢回铁皮屋。对方虽然被暂时甩脱,但很可能还在附近区域搜索。他必须等待,等待顾长钧发现他留下的信号,或者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
夜色彻底笼罩了香港。陆文清找了一个废弃的、散发着霉味的门洞蜷缩起来,看着街灯将自己的影子拉长又缩短。饥饿和寒冷侵袭着他,但更让他煎熬的是对铁皮屋里那对母女,以及对顾长钧处境的担忧。念雪还在发烧,如晦一定急坏了。顾长钧……他看到了那条鱼吗?他理解那个信号的含义吗?
此刻的陆文清,像一头被遗弃在都市丛林里的孤狼,舔舐着伤口,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或者……是更深的黑暗。
与此同时,铁皮屋内。
念雪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小脸烧得通红,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时不时惊厥一下。沈如晦用湿毛巾不停地给她擦拭额头和脖颈,眼中的泪水几乎未曾干过。孩子每一声细微的呻吟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文清怎么还没回来?”她第无数次看向那扇用木板钉死的窗户,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往常这个时间,陆文清早已采购归来,甚至会带回一些关于外面局势的、尽可能轻松的消息。
顾长钧依旧守在观察孔后,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但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陆文清的超时未归,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了解陆文清,那是一个心思缜密、极其守时的人,除非遇到无法抗拒的意外,否则绝不会让如晦和孩子这样担心。
夜幕降临,外面的世界被黑暗吞噬,只有远处高楼零星的灯光和楼下街灯昏黄的光晕透进来,在铁皮屋内投下斑驳扭曲的影子。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混合着铁锈、霉味和孩子身上散发出的病热气息。
“我出去看看。”顾长钧终于站起身,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他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无论是陆文清出了事,还是他们已经被发现,坐以待毙都是最愚蠢的选择。
“不行!”沈如晦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凉,“太危险了!万一外面有埋伏……”
“正因为可能有埋伏,才必须去确认。”顾长钧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留在这里,锁好门。除非听到我约定的暗号,否则谁来都不要开。”
他走到角落,从一个破旧的麻袋里摸出一把保养良好的勃朗宁手枪,熟练地检查弹夹,上膛,然后将其小心地藏在后腰,用衣摆盖住。他又拿起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绑在小腿外侧。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沈如晦面前,在昏暗的光线中深深地看着她。他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念雪滚烫的额头,或者擦去沈如晦脸上的泪痕,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等我回来。”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铁皮屋,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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