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的苦涩余味尚在舌尖萦绕,房间里已被女佣悄然点亮了数盏灯。不是督军府宴会厅里那种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而是几盏造型古朴的琉璃台灯和壁灯,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将房间笼罩在一片宁谧安详的氛围之中,驱散了冬夜的寒凉与窗外可能潜藏的风雪。
顾长钧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她用完药后便起身去处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他只是将药碗和炭炉示意女佣收走,自己却依旧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似乎很享受此刻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宁静,目光落在沈如晦被灯光映照得略显柔和的侧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流连。
沈如晦被他看得有些许不自在,微微侧了侧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角落那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的旧书匣。那是她当初从姨母家带过来的少数几件属于自己的物品之一,里面装着父亲留下的一些手稿、几本珍爱的旧书,以及……一些她从未示人、也几乎不敢翻看的旧物。
顾长钧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书匣。他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书匣前,回头征询地看向她:“这里面的东西……许久未动了吧?要不要……拿出来看看?或许,有些东西,一直锁着,反而更容易积压成伤。”
他的语气很温和,带着试探,并无强迫之意。沈如晦怔了怔,看着那熟悉的书匣,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那里面的确锁着她不愿触碰的过去,有父亲的音容笑貌,有家道中落的悲凉,或许……还有少女时期一些模糊而羞涩的梦。一直逃避,似乎也确实不是办法。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长钧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他从腰间取下一串小巧的钥匙——那是他之前吩咐人配了,方便取阅她这里的一些书籍——找出对应的一把,轻轻打开了书匣的铜锁。
匣盖开启,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淡淡墨香混合的气息弥漫开来。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卷手抄的诗文集,几本装帧精美的外文书,还有一叠用丝带仔细束好的信件。
顾长钧没有擅自去动那些信件,他只是拿起最上面一卷父亲手抄的《陶庵梦忆》递给她:“岳父大人的字,清隽风骨,我一直很是钦佩。”
他自然而然地用了“岳父”这个称呼,声音不高,却让沈如晦的心尖微微一颤。她没有纠正,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接过了那卷手稿。泛黄的宣纸上,父亲熟悉的笔迹跃然眼前,仿佛带着温度,瞬间将她拉回到了那个虽然清贫却充满书卷气息的家中。眼眶,不由自主地又有些湿润。
顾长钧没有打扰她,自己也从书匣里取了一本沈父批注过的《诗经》,就着身旁琉璃灯温暖的光线,静静地翻阅起来。他看得似乎很认真,英挺的眉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一种奇异的、安宁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没有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
过了许久,沈如晦轻轻放下手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叠用浅蓝色丝带束着的信件上。那是她少女时期,与几位同窗好友,以及……远在南京的陆文清通信留下的。彼时年少,字里行间尽是些不谙世事的忧愁与浅淡的欢喜。
顾长钧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放下手中的《诗经》,看向那叠信件,温和地问道:“要看吗?”
沈如晦犹豫着,没有动。
顾长钧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叠信,而是从自己军装的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同样有些旧了的、牛皮纸的信封。信封的边缘已经磨损,可见是经常被摩挲取阅。
“我这里……也有一封旧信。”他将信封递到沈如晦面前,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我很早以前,写给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寄出去。”
沈如晦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那个明显有些年头的信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写给她的信?在很早以前?那会是什么时候?内容又会是什么?
在好奇与一种莫名的牵引下,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带着他体温的信封。指尖微微颤抖着,抽出了里面那张同样有些发脆的信纸。
信纸展开,上面是顾长钧那熟悉而略显青涩的字迹,比现在少了几分冷硬杀伐,多了几分属于年轻男子的锐气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笨拙柔情。
信并不长,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日期赫然是——他们初遇那个雪夜之后的第三天!
【……那夜路灯下,惊鸿一瞥,卿之泪眼,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自知唐突,然心绪难平。若他日有缘,盼能再见,当面致歉。顾长钧。】
寥寥数语,却像一道惊雷,在沈如晦的心海中炸开!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在那个她只记得恐惧、狼狈和被他强势气息压迫的雪夜之后,他竟然……竟然就写下了这样一封信!他记得她的泪眼,他心怀歉意,他甚至……期盼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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