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您……您没事吧?” 鲁智深心头一紧,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
老工人费力地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种认命般的空洞:“咳……老毛病了……工地上干久了……都这样……”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那单薄佝偻的身影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咳嗽震散架,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凄凉。
鲁智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后的自己。他不敢再看,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向前走去。
…………
工地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个工人。他们像一群等待被挑选的牲口,三三两两地蹲在尘土里,沉默地抽着劣质香烟,烟雾缭绕中,一张张黝黑、布满皱纹或油汗的脸上,眼神空洞而麻木。一个穿着紧身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子的胖子(王经理)站在门口的水泥墩上,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名单,趾高气扬地吆喝着名字。
“新来的?” 王经理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鲁智深身上扫视,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估量,仿佛在评估一头牲口的膘情和力气。
“是!包工头李哥介绍来的!” 鲁智深赶紧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那包被汗水浸得发软的、最便宜的香烟,抽出一根,恭敬地递了过去。
胖子接过烟,随意地夹在肥厚的耳朵上,态度稍微缓和了点:“叫我王经理就行。规矩听好了:一天一百二,管中午一顿猪食,干到晚上六点!偷奸耍滑?扣钱!磕着碰着?自己倒霉!听明白没?”
一百二!鲁智深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一个月就是三千六!比老家强太多了!他用力点头:“明白了,王经理!”
“去那边棚子领‘装备’!” 王经理不耐烦地挥了挥肥手,指向旁边一个摇摇欲坠的铁皮棚。
所谓的“装备”,是一顶颜色发黄、布满蛛网状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安全帽,和一副指尖早已磨穿、露出里面发黑棉絮的线手套。鲁智深刚把安全帽扣在头上,一股浓烈的汗馊味和头油味就直冲鼻腔。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调整松紧带,就听见王经理那破锣嗓子在工地上炸响:
“开工了开工了!都他妈给我动起来!今天三号楼地基必须给我打完!谁磨洋工老子扣谁钱!”
…………
太阳刚刚挣扎着跳出地平线,工地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喧嚣的、充满暴力的漩涡!
搅拌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怪兽咆哮般的轰鸣!铁锹铲动沙石,发出刺耳的“嚓啦——嚓啦——”声,刮擦着人的耳膜!工头们此起彼伏的、夹杂着粗口的吆喝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空气!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心脏狂跳的声浪,几乎要将人逼疯!漫天尘土被搅动起来,在初升的阳光下狂舞,吸入鼻腔带着呛人的土腥味和水泥灰的涩感。
鲁智深被一个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得像老树皮的老瓦工(老李)指派去搬砖。那堆红砖,像一座鲜血染红的小山,在朝阳下反射着刺眼而冷酷的光。
“小鲁!去!把那堆砖搬到搅拌机那边!手脚麻利点!” 老李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手里的瓦刀翻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一块块砖头在他手下服服帖帖地垒成笔直的墙。
鲁智深二话不说,弯下腰。粗糙的红砖棱角分明,带着清晨的凉意。他一次搬十块!五十斤的重量瞬间压弯了他的手臂!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从砖堆到轰鸣的搅拌机,目测有五十米。他小跑着,沉重的脚步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一趟,两趟,三趟……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工装,紧紧贴在背上,冰凉粘腻。安全帽下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鼻尖滚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和瞬间的视线模糊!
“快点!磨蹭什么呢!没吃饭啊?!” 老李在不远处砌着墙,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嗓子,声音穿透机器的轰鸣,像鞭子抽在鲁智深背上。
鲁智深咬紧牙关,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他强迫自己加快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小腿肌肉酸胀得发抖!第三十趟时,他感觉两条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麻木、沉重、像灌满了铅水!更糟糕的是,掌心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昨天磨出的水泡,在粗糙手套和砖块的反复摩擦下,已经破了!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混着砖灰,在手套里形成一片湿滑粘腻的沼泽!每一次抓握砖块,都像握着一把烧红的烙铁!
工地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太阳迅速爬升,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地面温度急剧升高,滚烫的热气透过薄薄的鞋底炙烤着脚板。安全帽像个密不透风的铁锅,闷得他头晕眼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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