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房梁,在雨夜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像垂死老牛的喘息。雨水不再是滴答,是连成了线的水柱,从屋顶那几道狰狞的裂缝里倾泻而下,砸在屋里摆得密密麻麻的搪瓷盆、铁皮桶、甚至豁了口的腌菜坛子里,“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奏着一曲凄惶的哀乐。
李有田佝偻着背,蹲在堂屋那磨得发亮的石头门槛上。嘴里叼着半截自己卷的旱烟,劣质的烟叶呛得他喉咙发痒,但他没舍得扔。浑浊的目光死死钉在头顶那道最宽的裂缝上——像一条吃饱了的蜈蚣,从东墙一直爬到西墙,黑黢黢的,仿佛随时要裂开,把整个屋顶吞下去。
“爷爷!炕头又湿了!”孙子小虎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像只受惊的小猫。
李有田喉咙里滚出个模糊的“嗯”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地上。他没动,只是把烟屁股在湿漉漉的门槛石上狠狠摁灭,留下一个焦黑的圆点。去年冬天,村里王老三家起了三层小洋楼,瓷砖贴面,铝合金窗,太阳一照,晃得人眼晕。他也想过修,可算盘珠子拨烂了——八万!把他这把老骨头榨干了也凑不出!
他撑着膝盖,慢吞吞站起身,骨头缝里“咔吧”响了一声。走进里屋,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尿臊味扑面而来。小虎蜷缩在炕角,身上裹着打补丁的薄被,小脸冻得发青。炕席湿了一大片,水珠还在顺着破草席往下滴。
“作业写完了没?”李有田声音沙哑。
“写完了!”小虎跳下炕,从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爷爷,老师说要买新练习册,二十块。”他仰着小脸,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李有田没说话,枯树皮般的手伸进贴身的旧棉袄内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卷得紧紧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几张卷了边、沾着汗渍的零票。最大的是十块,更多的是五块一块,甚至还有几张毛票。他低着头,一张一张,捻着唾沫数。数了三遍,正好二十块。他把钱塞进小虎手里,冰凉的指尖碰到孙子温热的小手。
“别乱花。”声音干涩。
小虎攥紧了钱,眼睛亮得像星星:“爷爷!我们班小明的爷爷给他买了个遥控飞机!能飞好高!嗡嗡响!可神气了!”
李有田扯了扯嘴角,想笑,脸上的皱纹却像干涸的河床,挤不出一点水色。他抬手,粗糙的指腹蹭了蹭孙子冻红的脸蛋,没吭声。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漆黑的锅底,映得老伴王桂花的脸忽明忽暗。她佝偻着腰,往灶膛里塞了一把湿柴,浓烟呛得她直咳嗽。
李有田蹲在门槛上,望着院子里黑漆漆的雨幕,那雨声砸在心上,比砸在盆里更响。
“要不…”他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声音闷闷的,“…我去城里…闯闯?”
王桂花塞柴火的手猛地一顿,火钳“哐当”一声掉在灶膛里,溅起几点火星。“你?”她抬起头,昏黄的火光映着她满是沟壑的脸,眼神里全是惊愕和担忧,“你都五十六了!黄土埋半截的人!去城里能干啥?搬砖?扛水泥?你那老寒腿还要不要了?!”
“工地上…缺人。”李有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裂着血口子的手,骨节粗大得像树瘤,“力气…我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再这么下去…这房子…真要塌了…”
王桂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捡起火钳,用力捅了捅灶膛。火苗“呼”地一下窜高,映亮了她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
天刚蒙蒙亮,雨势小了些。李有田把一个磨得发白、印着“尿素”字样的化肥袋子甩上肩头,里面就塞了两件打补丁的旧褂子和一包硬邦邦的玉米饼子。小虎还在炕上熟睡,小脸埋在破枕头里。李有田站在炕沿边,看了很久,粗糙的大手轻轻拂过孙子柔软的头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虎子…爷去挣钱…回来…给你买大飞机…”
宏盛工地的太阳,毒得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滚烫,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痛。巨大的塔吊如同钢铁巨兽,轰鸣着转动。搅拌机的咆哮震耳欲聋,钢筋碰撞的脆响像刀子刮着耳膜。
工头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他斜睨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老头,嘴角撇了撇:“多大岁数了?”
李有田下意识挺了挺佝偻的腰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洪亮些:“五十六!力气有!庄稼把式,能吃苦!”
“五十六?”工头嗤笑一声,金链子在阳光下晃得刺眼,“搬砖!一天一百二!爱干不干!”
“干!”李有田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天,李有田就尝到了什么叫“扒皮抽筋”。
砖块粗糙沉重,一块足有五斤沉。一摞十块,五十斤!压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像座小山!没走几步,肩膀的皮肉就被粗糙的砖棱磨破了,火辣辣地疼,汗水混着血水,黏糊糊地糊在衣服上。毒辣的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小溪般流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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