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善意提醒,但苏明远听出了其中的警告意味。张生是在告诉他:你的那些新见解最好留在书院里,不要带到考场上去。
多谢师兄提醒,明达受教了。苏明远谦逊地回应,心中却涌起复杂的情绪。
当天晚上,苏明远、赵德、陈默三人如往常一样聚在院中讨论学问。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为这个深秋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诗意。
今日之争,颇有意思。陈默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深意,明远,你觉得自己的观点有错吗?
这个问题让苏明远沉默了良久。从学术角度讲,他的观点确实有其合理性,甚至可以说更接近孟子的原意。但从政治角度讲,这样的观点确实有些超前,不够稳妥。
对错或许不是关键。他最终说道,关键是什么样的观点适合在什么场合表达。
这话说得真是...赵德摇头苦笑,明远,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学问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投考官所好?
苏明远被这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在现代,他绝对不会这样想,学术的独立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在这里,在这个科举制度主导一切的时代,学问的价值似乎确实要通过考试来体现。
或许...他缓缓说道,我们需要学会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既要保持对学问的敬重,也要懂得在体制内生存的智慧。
这番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陌生。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觉得为了适应体制而妥协是理所当然的?
陈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中的失望清晰可见。
算了,不说这些了。赵德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主动转移话题,明日要考经义默写,我们还是抓紧复习吧。
三人开始背诵《四书集注》,但苏明远的心思却无法集中。他发现自己正在发生一种深层次的变化——不仅仅是外在的适应,更是内在的认同。那些最初觉得迂腐的观点,现在读来竟然颇有道理;那些最初认为束缚的规范,现在看来似乎也有其必要性。
更可怕的是,这种变化是如此自然、如此不知不觉,以至于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深夜时分,独自回到住处的苏明远在油灯下翻开自己的日记。这是他保持现代身份认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与那个遥远时代进行精神对话的私密空间。
但当他提笔想要记录今日的感受时,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那些曾经让他愤慨的现象,现在看来似乎也有其合理性;那些曾经让他困惑的规则,现在理解起来也不那么困难。
他缓缓写下一行字:今日与张生论经义,颇有所得。
写完这行字,他忽然停住了。这真的是他想说的话吗?还是他已经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来思考和表达?
窗外传来夜鸟的啼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清。苏明远放下笔,望向窗外的夜空。那里有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也有他正在逐渐遗忘的自己。
而明天,他还要继续这场看似主动实则被动的精神蜕变。在朱砂圈点的指引下,在经义探微的过程中,一步步走向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未来...
人终究是环境的产物,即使是穿越而来的灵魂,也无法完全免疫于历史洪流的裹挟。苏明远开始明白,真正的悲剧或许不在于被强制改变,而在于不知不觉中认同了这种改变,甚至为之辩护。
而这,恰恰是温水煮青蛙最可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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